黄昏,残阳如血。
如血般艳丽的夕阳已缓缓坠向远处的山巅,荒原的野草在日暮的微风中习习摇摆。在战乱频仍的战国之中,人丁寥落,劳力缺乏,以致无数良田被荒废,为杂草所覆盖。在南国原野之中,一骑快马如风驰电掣般在荒芜的野径中奔跑着。
马上端坐的是先前那位拦路图吟、索取地图的白衣男子肃神,在旷野的凉风中奔驰,即便是逡国最为年轻俊秀的军师脸上,亦染上了几分肃穆与沧桑。
肃军师双眉紧蹙,胯下战马奔驰,心中却暗忖谋略。
自国君举族惨遭诛戮,逡国形势已经遽然大变,各诸侯重兵压境,百里烨重兵屯守国都长阳,秦晋联军陈兵北境重镇言、途两州,越国大将庄鱼龙的二十万大军也占据了长阳西南的大片土地,昨日富庶一方的逡国实际上已与亡国无异。
百里围攻长阳之时,兰屿将军曾竭力死守此城,两军对峙月余,未见胜负。后各国兵车蜂拥而至,百里恐时间后推不利于己,于是将“邵离夫人”绑缚至城下,要挟城中将士开城受降。时兰屿将军粮草已尽,原想与国都共存亡。肃神见百里烨只是挟持了假的“邵离夫人”,便知道真正的邵离夫人尚在人世,于是竭力劝阻兰屿,留得青山在,以待来日护持邵氏遗孤。兰屿细想有理,才星夜撤出长阳,奔赴逡楚交境、了然山以西的小城青炎城。不过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跟随兰屿将军的区区两万余兵马只能暂时屯守此城,一时之间也难成大气候。
“将军,是肃军师!肃军师回城了!”青炎城头,兰屿正在与随身卫兵一同巡城,听到马蹄声,一名卫兵兴奋的叫道。
兰屿大喜:“快开城门!走,我们去迎接军师!”
城门被几名军士推开,肃神翻身下马,顾不上礼数,从怀中掏出那幅地图呈上,道:“少功、廷芳两位将军不辱使命,已经盗得此图。”
“他们二人呢?没有与你一同归来?”兰屿朝远处荒原望去。
肃神微一沉吟:“他们二人已经以身殉国。”
兰屿一愣,扼腕叹道:“壮哉国士!”
肃神提点道:“将军,大事要紧!”
兰屿颌首:“军师提点的正是,左忠卫,你速速将此图描画一份,然后送到了然关呈给楚王公孙,务请楚王星夜发兵,明日日出之前占领图中要地。”
随行的左忠卫领命,接过地图,正要转身而去。肃神探手道:“且慢!”
“军师有何吩咐?”左忠卫看向肃神。
“见到楚王,务必转告一事,就说今日我在城中见过长孙将军,只是人事变迁,只怕已今非昔比了。”肃神微微叹道。
“末将遵命!”左忠卫尽管不知究竟,但却没有多问,匆匆退下,去马厩牵了匹上等良驹,单骑出了城门,望东朝了然山奔去。
城头两人驻足远眺,但见残阳如血,凉风逐渐狂野,荒原野径之中仅有一人一马与无尽的野草,且行且远,最后化作一个黑点,湮灭在荒草之中。
兰屿忽然道:“肃军师,此番发兵,势必要路经陈、州,你以为庄鱼龙可会放行?”
“将军多虑了!我国与楚越两国乃是恨水河之盟,越王替龙虽遣庄鱼龙驻兵陈、梁二州,但却冠以援军之名,借口安民,足见其不敢冒朝野民心之大不韪。若我军事先与其通气,声言只是借道而过,并不表达索回陈、梁二州之意,想必庄鱼龙还不敢妄加截留。如此可顺利抵达五丈原。”
兰屿微微颌首,忽而惨然一笑道:“想我堂堂逡国武将,携我逡国兵车,在国境之内行走,竟要借道他国之兵,当真是荒天下之大谬!”
肃神收回目光,若有所思的看了身旁的主帅一眼,兰屿正凝神望着落日,余晖投到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之上,隐隐染了几分沧桑之感。
上弦之月,阴恻之天。
燕国西境50里地处,鉴烛、李恨、燕七一行已经就地扎营。
所谓就地扎营,不过是将几块破布铺在野地枯树之下,三人横躺下去,找了几块没有棱角的石块垫在脑后,幕天席地而卧罢了。李恨心细,不知道从哪里搞了点稻草,盘成鸟窝状,将终日抱在怀中的襁褓搁置在鸟窝之中,那婴孩躺在鸟窝之中,双目好奇的朝李恨瞄着,一副懵懂之态。
李恨伸手逗了逗襁褓中的小屁孩,那孩子微微张口,似乎要说什么,却只嘤嘤瞎叫,李恨微微一笑,紧贴着襁褓躺下。李恨与燕七行走一日,疲惫之极,只背一贴地,便忽忽睡去。唯有鉴烛双目微闭,扶剑斜倚枯木之下,静闭养神。
天下战乱,即便庶民也不知何时能有片刻宁静,无忧湖畔的渔村便是例证。
虽说燕国乃是天下诸侯不屑染指之地,且三人身处之地此乃燕国蛮荒之地,但普天之下,又哪里有什么安宁之所呢?鉴烛深明此理,自然不敢轻易懈怠,是以李恨与燕七沉沉睡去之际,却仍旧扶剑危坐,双耳闻达八方,心怀警惕。
夜色已深,四面八方唯有虫鸣不止,间或传来李恨与燕七翻身之声。但很快,远处传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动静,随即一阵遽风迎面袭来。鉴烛猛然睁眼,却见一丈开外,立着一个瘦小的身形,似乎是一只幼兽。鉴烛拔剑暴起,剑光在透过枯树的月光照耀下凛然闪光。那幼兽模样的物事瞥见剑光,身形微微一颤,竟然挺身直立而起,胸喉之中发出一声怪异的怒吼。
鉴烛见那幼兽忽然直起身子,不禁微微一愣,只这一愣的功夫,那幼兽已经纵身猛扑了过来。鉴烛惊惧之下,正待闪避,怎料那幼兽行动如电,只眨眼间已经扑近身来,一对前爪已探向喉间要害,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鉴烛终于瞥见了那幼兽的全貌,口中不由发怒喝一声。
那幼兽听闻叫声,已探出的前爪忽地嘎然而止,整个身体硬生生卡在半空,随即砰然掉落地上,却不是什么幼兽,正是那名渔村中被楚离相刺成重伤的孩童“晋仇”。
这晋仇原被楚离相刺成重伤垂死,但胸中存有一丝复仇的执念,所以经鉴烛以黑熊之血注入体内,才得以存活。但幼弱之躯怎经得起烈血侵袭,以致迄今神志未清,见到寒光剑影,诱发复仇之念,是以兽性大发,若不是鉴烛临危喝止,只怕以其凛冽的攻势,多半也会受到重创。
那晋仇恢复常态之后,立时体力不支晕倒在地,鉴烛伸手搭脉,见其脉象平和,想是血气不顺,并无大碍,这才吁了口气。
燕七仍在忽忽大睡,李恨却已经惊醒,起身瞥了一眼地上的晋仇,皱眉道:“他怎么会在这?”
鉴烛目视晋仇,沉吟良久才缓缓道:“谭大夫亦说过,此子良知犹在,想必不假。看来不论是人是兽,终究胜过草木,皆是有情之物。这孩子一路追随我们而来,看来与我们缘分未尽。既如此,我便以我平生所学,为他去除几分兽性,恢复些许理智吧。”
李恨呆呆的看着地上的晋仇,眼中涌起一丝同命相连的同情。
“李恨,你早点睡吧,明日我们还要赶路呢。两日之内,务必要赶至炎火之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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