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无言的车队离开荇京数日之后,已越过燕齐交境,进入齐国国境。
此日正是中午时分,日头微暖,将这只不过数百人的队伍照的是惬意非常。
羁无言与鉴烛携手端坐于车驾之上,马车华盖大张,四野在望,风土夺目而来。随车两侧分别是羁无言的随行将士及邵天楚、燕七、晋仇等人。众人一路谈笑风生,且行且聊,不觉已经来到齐国都城营丘郊外。
这齐国乃是中原地处的强国,虽与燕楚及荇京接壤,却丝毫没有被围困之虑,倒是有并吞三地之气势。
齐地数百年前即赐封于伊氏,第一任王侯是齐庄王伊允,后传数十代,及至齐宣王伊烨拜河洛为相执行变法之后,齐国便日渐强盛起来。后经百年图治,已是千里沃土、铠甲百万。放眼天下,除秦晋联盟,诸侯国国力莫不在齐之下,是九国之中当仁不让的霸主。
不过齐国的现状很是有趣,自现任国君齐武王伊傲继位之后,齐国便对外宣布息兵,二十余年来对天下战事不闻不问,始终保持中立,令诸侯国不禁窃喜。
“息兵二十年?这是为何?”听羁无言略述齐国状况,邵天楚等人皆觉得不解。
羁无言哈哈一笑,道:“炎公子等毕竟年轻,不知个中却有一段风流往事,不过此事牵扯颇广,其中来龙去脉,羁某不甚了解,”言罢朝鉴烛狡黠一视,“炎公子何不问问你家鉴将军。他与当今齐王乃是发小,对此事之知必甚于我。”
邵天楚等人均目视鉴烛,鉴烛摆手笑道:“羁兄又取笑于我……也罢,都是陈年往事了,说与大家听也无妨。”
众人兴致都很高昂,个个都竖长了耳朵。
“鉴某虽是燕人,年幼时却随父迁至齐国,我父拜齐国上大夫,我自小便和齐公子伊傲——也就是今日的齐武王——相识,直到父亲过世,才离开此地。是以对齐国之事略知一二。
“公子傲少时顽劣,桀骜不驯,但立志不浅,年纪轻轻便随其父征战四方,立下无数战功,甚是骁勇。天历327年,文王挥兵伐魏,魏人仓惶求救于秦。秦无烟亲率大军南下,与文王战于魏国腹地英武原。两军血战数月,血流漂杵,死伤无数,最终齐人因客战而不敌,文王战死于英武原,齐军残部被魏秦联军掩杀八百里,几乎无人生还。公子傲战至重伤,被魏国女子红颜所救。公子傲感于红颜大恩,对其许下重诺,若能生还回国,有生之年必定偃旗息鼓,不再用兵。
“英武原之战三年后,公子傲伤愈归国,顺利继承了王位,这就是齐武王了。齐武王是个信守承诺的君子,自继位之后,便不曾动过兵车,真是令人可敬可叹!”鉴烛言罢,眼中隐隐掠过一丝感伤,这一表情只被羁无言看在眼里,其他人并未察觉。
众人听其说完,均点头赞赏,凡人不动武已属不易,一国之君不动武却是万难。
“据我所知,”邵天楚张口道,“魏国最后还是灭国了,那么那位红颜姑娘最后如何了呢?”
羁无言微微一笑,赞许的看了一眼邵天楚:“炎公子这个问题问的好!当年英武原之战,魏人虽然借秦无烟之手击退齐军,但却不知乃是引虎驱狼。秦无烟助魏人击溃齐军之后,立刻便倒戈相向,占领了魏都城大梁,将魏平王贬为庶民,逐入深山野岭之中,又尽戮魏国忠臣良将,于是魏国宣告灭亡。而齐武王伊傲倒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回国之后仍时时感念魏女红颜大恩,隔三岔五便派人暗访红颜,但其时魏国已被秦无烟所灭,每次寻访便愈加困难,最后只好作罢。如今知此女下落者,只怕已是凤毛麟角了!”
众人都不由惋惜一番,当下无不沉浸在故国往事之中。
眼见齐都城营丘城门在望,城门口有人影憧憧,不知何故。
羁无言立刻命一军士先行查探,不片刻便匆匆回报:“禀大军师,齐王伊傲亲率仪仗卫队迎候城门之外,说是特地前来迎候大军师与鉴将军的!”
“哦?”羁无言剑眉一挑,表情略感奇怪,随即释然,继而缓缓瞄了鉴烛一眼,笑道:“齐王如此大礼,只怕不是冲我而来,我等都是沾了鉴将军的光了!”
鉴烛听他调侃,也不辩驳,只淡淡道:“究竟如何,过去一问便知。”言罢吩咐车夫起行。众人虽然都不解,却不便再问,一行人缓缓向城门靠去。
果然,一个身披锦袍、英武不凡的中年男子正在众大夫拥簇之下,端坐于一驾四乘马车之上,想来此人便是齐国之主齐王伊傲了。
见众人靠近,齐王便起身下车,向前迎来。羁无言与鉴烛也赶忙下车,其余人等都纷纷下了坐骑。
邵天楚等人均没有见过天子王侯,是以饶有兴趣的看着双方叙礼客套。这齐王虽然年届中年,却英姿勃发,眉宇间流连着一股王者之气,对羁无言和鉴烛甚是殷勤礼待,尤其对鉴烛,更多三分尊敬。看来羁无言所言不假,齐王出郭相迎的大礼,必然是冲鉴烛而来的。
不知鉴烛与齐武王有何渊源,齐王竟然如此相待?羁无言心下不禁微微沉吟。
众人被延至齐宫,美酒佳肴伺候,并有美人把盏、舞姬蹈于殿堂之上。
邵天楚、燕七、晋仇三人均第一次享受这么高级的待遇,均觉新鲜有趣,不免纵情饮酒,不多时已经喝得酩酊大醉,酒宴未散,就被侍从抬回厢房呼呼睡去了。
这边过不多时,羁无言也托辞不胜酒力,先退下宴来。齐王屏退左右,殿中止剩下齐王与鉴烛二人。
待众人退尽,齐王举起酒杯,眼中蒙上一尘感伤,向鉴烛道:“鉴兄,你我一别,已经有二十五载光景了吧?”
“正是。”鉴烛矜持一笑,端起酒杯遥敬齐武王伊傲,“武王记得很牢。”
“我怎么可能记得不牢……鉴兄想必记得当年之约?”
“在下记得。”鉴烛目并不视伊傲,将手中杯酒一饮而尽,缓缓将酒杯置于案上,才徐徐道,“武王……”
“鉴兄可称我公子傲。”
“公子如今已袭王侯之尊,还是称王比较好!”鉴烛淡淡道。
“也罢!”齐王微叹道,叹息中透着一丝英雄气短,“二十五年来,我一直在等待今日之会。记得鉴兄答应过我,你我重逢之日,便是我得偿所愿之时?”
“鉴某没有忘记。”鉴烛沉吟道,“后日丑时,便足二十五年之期,届时便可施术了。——想必武王早已将器具筹备齐全了?”
“正是,”齐王微微一笑,“知我者,莫过于鉴兄。鉴兄可愿随我同去探望红颜?”
鉴烛抬头看向齐王:“那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齐王闻言,伸掌在王座龙头上用力一转,只见偌大的王座载着座中的齐王徐徐转向一侧,原来王座所在位置露出一个黑暗的洞门。
齐王傲起身,伸手让道:“鉴兄请!”
鉴烛轻笑:“请武王引路吧!”
齐王微微一笑,弯腰走进暗道,鉴烛紧随其后。两人都入洞后,齐王触动洞内机关,暗门在身后悄无声息的合上了。
两人一入洞便沿阶梯向下走去,阶梯宽大舒畅,洞内四处点着琉璃灯罩罩着的长明灯,。鉴烛留意到四周甚至脚下的洞壁都采用上等的石料所筑就,伸手一摸,便知道是上等石料,石质坚硬且光滑,毫无潮湿之意。
两人向下走了约莫一柱香功夫,便不再下行,面前是一扇厚重的铜门,加以重锁。齐王打开铜门,一道宽阔的甬道展现在两人面前。
这甬道高有十余丈,长有数百丈,四壁都是铜墙,两侧齐刷刷站着两排铜像,铜像神色严峻威武,一手持着长矛,一手托着琉璃灯罩,那灯火将甬道照的是亮如白昼。
两人在这阵仗中趋步而行,又走了半盏茶功夫,才来到另一扇铜门前。眼下这铜门却比刚才那铜门高了不止一倍。
齐王停住脚步,缓缓打开硕大的铜锁,回头目视鉴烛:“鉴兄当心,内里有微寒。”
言罢伸手推门,那铜门似乎有所感应,竟然应声徐徐打开。
紧接着,一阵逼人的寒气扑面而来……
这铜门之后,竟然是一座巍峨广阔的宫殿。一座辽阔纵深、高不可及的寒冰宫殿。两人目力所及之处,无不覆盖着皑皑寒冰。就连支撑着宫殿的条条巨柱,也都包裹着厚厚的冰霜。那凛冽的寒气由地表向四面八方氤氲开来,置身其中,彻骨寒气没过腰腹,仿若行走在缭绕的云雾之中一般。
“这便是武王你为红颜准备的冰室?”鉴烛呆愣半晌,才回神看着齐王。
齐王淡淡一笑:“正是。当年我听鉴兄之言,遍寻天下极寒之冰石,终于在北域寒山之巅找到一种至寒之石。这地下宫殿之中挖有九九八十一座深井,每井深有百丈,我命人在井内填满寒山之巅采伐而来的寒石。每年添补,不曾中断,才有今日之势。二十余年来,我每日来此,已经习惯了,倒是鉴兄你要小心寒气入侵。这里有一件狐裘,你披上它,或可抵挡片刻。”
“多谢武王。这狐裘在下就不用了,武王如此待红颜姑娘,若红颜有知,必会感念武王的心意。”
“但愿如此。”齐王淡淡一笑,“红颜的躯体正停放在宫殿内测的寒冰台之上,鉴兄请。”
鉴烛点点头。两人越过寒气氤氲的宫殿,看到远处的一个高台,高台高出地面近三丈,四周灯火密集,台上放着一具寒冰之石,石上安静的躺着一名白衣少女。
这便是魏女红颜了。
齐王傲小心翼翼的登上寒冰之台,凝视着安详的躺在寒冰台上的少女红颜,眸中涌现无限柔情。
鉴烛默然看着这近在咫尺却仿佛远隔天涯的两个人,心中不由微微叹息了一声:二十五年过去了,当年的公子傲已经鬓有白发,而魏女红颜却依然双眸含笑,青春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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