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两天前……
“你要我开枪打死你?”
沙哑的嗓音在无人的书房回荡,一向镇定的劳伦斯·贝尔纳特露出了难以置信惊愕。
“完全不是那个意思。”安森瞥了眼身后的房门,摆摆手示意对方小点儿声——莉莎在门外听着呢。
“首先这是一个预备方案,其次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我的意思是万一,万一我需要你的帮助,而你恰巧就在旁边的时候,我会给你一个信号,别犹豫,用斧枪——绝对不能是‘匕首’——在…呃…差不多六到七米外瞄准我的躯干,然后扣下扳机,就这么简单,明白了吗?”
终于解释清楚的安森长松口气,颇为轻松的看着对方。
微微蹙眉的劳伦斯思考了一分钟,然后很是困惑的盯着安森:“我还是不明白,这和‘开枪打死你’的区别在哪儿?”
“我说的还不够详细吗?”安森比他还困惑的挠挠头:
“那我再解释一遍,首先这是一个……”
“等等!”
劳伦斯赶紧打断了安森,仔细斟酌了下用词:
“你的意思是…你不会死?”
“呃……也不能说…完全…不会死吧?”
安森紧蹙着眉头,严格意义上他只用过一次半自己的血脉之力——如果雷鸣堡那次算成功了,那么“前安森”那次也不能算是失败了,否则穿越过来的自己岂不是个活死人?
他还是不能确定自己的血脉之力开启条件是什么,是个什么运作原理,濒死还是彻底死了?“技能冷却”的时间又有多长?
而且启用条件那么苛刻的血脉之力,比较怕死的安森态度一贯是能不用则不用。
“我换一个问法,这是为了什么?”
劳伦斯盯着安森:“你想让我配合你的计划,即便不全盘托出,也至少要给我一个理由。”
“信任。”安森郑重点头道:
“只有这么做,才能让黑法师和他的人绝对信任我;如果情况严重到一定程度,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不会对我产生丝毫的怀疑。”
“就像我说的,这是一个预备方案,一个关键时刻的应急措施,不一定会用——而且我也真的不想用,完全不想!”
“但如果情况严峻到那种程度…希望您的枪够准,距离也够远。”
“我什么也不能给你保证。”劳伦斯紧蹙着眉头,幽邃的目光凝视着安森的脸:
“但我答应你。”
“谢谢。”
万分感谢的安森冲劳伦斯笑了笑,这种事情想说服别人果然还是有点难度;没办法,对付实力不明而且很可能已经成为“亵渎法师”的梅斯·霍纳德,虽然审判所多半也有自己的计划,但预备方案永远是越多越好。
“我还有一个问题。”
劳伦斯站起身,用有些怀疑的口吻问道:“你的这个预备方案…要到多严峻的情况才会用?”
多严峻…安森认真想了一下,然后忍不住笑出了声,很是无所谓的耸耸肩道:
“差不多…山穷水尽的时候吧?”
“但我觉得应该不至于到那个地步,嗯,不至于。”
………………
“砰!砰!砰!砰!砰!砰!”
安森捡起布洛恩掉在地上的左轮,蹲下身顶着他的脑袋和心脏各开了三枪;亲眼看着那张冷漠的脸和躯干在自己面前炸成一团浆糊,绝对死的不能更死了之后,才终于松了口气。
虽然曾经见过布洛恩出手,但安森还是发现自己对他的实力严重估计不足——他一直以为布洛恩的实力最多也就是三阶到四阶之间的水准,比自己高一阶有限;加上黑魔法系的施法者不怎么擅长战斗,解决他应该很容易。
但从刚刚的战斗来看,布洛恩绝对有四阶的实力,对黑魔法的力量超越了单纯使用的层次,已经达到了梅斯·霍纳德所说的“质的飞跃”。
这一点作为死而复生的“旁观者”,安森最有发言的权利;首先是两个常驻幻术躲掉了最开始的斧枪抛掷和左轮六连,紧接着就是一整套行云流水的精神控制和记忆读取,连劳伦斯经验这么丰富的审判官都连续中招,甚至中途还不忘记在周围布置了两个迷惑性幻术,将楼梯从中央一下全部封锁……
要不是自己死了让布洛恩误以为自己没有背叛,而且在劳伦斯的身上投入了太多精力去读取他的记忆,恐怕自己还来不及复活就被察觉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反过来。
随着布洛恩死亡,周围的幻象逐渐支离破碎;密室和门外的煤油灯重新点亮了黑暗,冒着硝烟斧枪钉在墙上,军刀仍插在他腰间的刀鞘中,完全没有被拔出过的迹象。
这也是布洛恩为什么会那么自信的原因…从头到尾,劳伦斯都是在赤手空拳的和他战斗,并且浑然不觉。
一旁的劳伦斯也终于从满是血浆,脑浆,内脏和骨头碎片的地上爬起来;他的面色略微有些苍白,但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的伤口,连头顶的三角帽也是完好无损。
“感觉怎么样?”一身血污的安森立刻捡起地上的左轮和布洛恩的刺剑,大步走上前去:
“有没有受伤?”
劳伦斯迅速看了一眼自己,摇摇头声音沙哑道:“我很好。”
“你确定?”
“确定,这不是我第一次和使用黑魔法的施法者交手了,我很清楚自己现在的情况。”
“哦,那就好!”
安森迅速点头,然后急不可耐的说道:“现在我需要你立刻告诉我一些事情,刚才究竟……”
“咔嗒。”
叩开击锤的清脆音符在耳边响起,让安森愣了一下。
面无血色的劳伦斯站直身体,右手握着从怀中拔出的左轮,枪口对准了安森。
“不,安森·巴赫,应该是你先告诉我一些事情。”
“我亲眼看见你被我用斧枪击中…不,应该是我亲眼看见你被我打死了,我看见你身上被铅弹打出了至少二十个弹孔,你的心脏和肺叶应该都被打碎了;就算没有碎,以那样的出血量你也绝不可能活下来!”
“我查过关于对你的血脉之力的记录,上面只提到你有很好的动态视觉,以及一些简单的身体强化——不太符合圣杯骑士血脉的特征,但早起血脉之力能力不明显的先例也不是没有。”
“但仅仅是‘强化’…怎么看都和‘死而复生’没有任何关系吧?”
面对着劳伦斯的质问,安森紧抿着嘴角,目光飞快的闪烁。
审判官也望着他,叩开击锤的左轮稳稳的握在手中。
沉默了不知道多久,安森终于忍不住叹息一声,有些无奈道:
“那就是我的血脉之力。”
“血脉之力?”
劳伦斯挑了下眉毛:
“可我记得你不是不知道……”
“不知道我的血脉之力是什么,没错,我撒谎了。”既然说穿了,翻了个白眼的安森干脆破罐子破摔:
“因为它的能力太特殊也太诡异了,所以在彻底弄清代价和使用条件之前,我都不打算告诉别人这个秘密,就这么回事!现在可以告诉我刚才发生了什么吗?这个真的很重要!”
这是到目前为止安森对自己的血脉之力唯一的了解——“死亡”之前十五分钟之内的记忆都会被抹得一干二净,什么也不会剩下。
所以他现在急需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自己下定决心使用自己的血脉之力;脑海中的记忆仅停留在自己和布洛恩走下阶梯,打开密室的门为止。
看着急切到咬牙切齿的安森,沉默的劳伦斯目光深邃。
过一会儿,审判官终于微微颔首。
“我还是很难相信,但你说的的确有道理,而且拥有恢复能力的圣杯骑士血脉也的确有过先例,死而复生…这么极端的能力会有隐瞒的想法,也完全可以理解。”
他停顿一下,收起了手中的左轮:
“秩序之环作证,这件事我会替你保密。”
“多谢!”
安森快速点了点头…在决定使用这个能力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多半瞒不住对方了;至于对方的承诺,他也没放在心上。
一个合格的策划,永远不会把别人没有白纸黑字写出来,具有法律效力或者能造成严重后果的承诺当真,否则真的很容易伤感情。
接下来的一分钟,劳伦斯一边回忆,一边将刚刚发生的情况向安森从头到尾复述了一遍。
他讲的很详细,很有老父亲床前为小女儿讲睡前故事的风格;安森的表情也就像听到睡前故事一样:从期待到紧张,然后是放松,惊愕…最后惊恐到双眼凸出,全身从头到脚绷紧,冷汗如注般在颈后不断的流淌。
“什么,你是说梅斯…黑法师没有出现?!”
惊愕的安森脱口而出。
表情凝重的劳伦斯轻轻颔首:“我们在发现你消失之后,以为他会在你之后现身,结果并没有——直至察觉到地下密室的门被打开,才下来看一看情况,有什么问题吗?”
什么问题…安森看了眼地上布洛恩的尸体,语气错愕道:
“你们没有注意到外面的紫色月亮吗?”
“什么紫色月亮?”劳伦斯反问道:
“我们根本就没有察觉到任何大规模使用魔法的迹象,唯一察觉到的施法者也只有塞拉·维吉尔和布洛恩两人…安森·巴赫,你在说什么?”
那一瞬间,安森的表情整个僵住。
上当了!
自己下意识的认为布洛恩肯定会和梅斯·霍纳德一起出现,所以在看到紫色月亮的时候才没有任何怀疑,结果黑法师并没有出现?!
他要是没有和布洛恩一同出现,那他现在又会在……
不好!
劳伦斯看着安森飞快变幻的脸色,忍不住开口问道:“怎么了?”
“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立刻!”安森表情凝重道:
“不能再拖下去了,再拖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什么来不及了?”
“梅斯·霍纳德,他从一开始打的算盘就不光是夺走这么简单!”
安森紧张到咬牙切齿,头皮一阵一阵的发麻:
“他想要的比这个多多了——摧毁克洛维大教堂,铲除求真修会,将秩序教会的金库洗劫一空——他要把这一切都烧成灰,让克洛维王国的秩序教会彻底完蛋,才能制造足够的混乱让他顺利逃走,还不会被人发现!”
“宗教审判所有他的案底,这些因为路德·弗朗茨始终压着这件事没有上报,因此所有的线索和情报都在这座教堂内;毁掉这里再铲除整个求真修会,他就能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回答正确。”
一个无比的熟悉,无比温和的声音在安森的背后响起:
“安森·巴赫,我亲爱的学生,你果然总是能带给我无穷的惊喜。”
浑身紧绷的安森缓缓回首,表情僵硬到了极点。
一片死寂的密室内,梅斯·霍纳德坐在圣艾萨克蒸汽差分机前的一张椅子上;一身笔挺的正装,高顶礼帽下精致的单片眼镜折射着反光,而他坐的那张椅子……
和安森第一次在梦境中与他“相遇”时坐的那把椅子…完全一致。
“不得不承认,你能骗过布洛恩这件事的确令我挺惊讶的。”
直接无视了一旁的劳伦斯·贝尔纳特,黑法师温和的对安森微笑道:“他是个聪明的孩子,非常的忠诚,我一直以为你是过不了他这关的;但很显然我错了,布洛恩的骄傲自满,变成了刺穿他心脏的利剑。”
“所以作为奖励,亲爱的安森,我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坐在椅子上的黑法师向安森伸出右手:
“把存放的盒子交给我,作为回报,我不会再计较你之前的背叛。”
话音落下的刹那,始终站在安森身后的劳伦斯果断举起斧枪,对准梅斯·霍纳德扣下了扳机。
“砰——!”
刺穿耳膜的炸裂声,在安森的耳畔响起。
面色僵硬的安森死死睁大着眼睛,喷涌而出的碎肉和血浆浸红了他的视线。
就在刚才,劳伦斯·贝尔纳特,求真修会经验最丰富的审判官,在自己面前活生生的……
炸成了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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