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桑是个倒霉蛋。
作为一名有三年兵龄的散兵,在风暴师这种东拼西凑组成的征召兵团里,绝对是稀有存在;尤其是在最高指挥官还是散兵出身的情况下,像他这种老兵原本应该很吃香的。
但不知道是因为物极必反,还是因为自己之前偷藏战利品的事情被后勤告发了,结果就一直待在第四步兵团里,担任侦察兵和传令兵。
甚至在这种暴雨如注的夜晚,其他新兵能在“欢送”了艾登军团一下午后躲进帐篷里,喝着滚烫的腌肉汤就着干面包,浑身不沾一滴雨水的睡个好觉,他却得在雨里站岗一直站到天亮。
站在霉烂潮湿的街垒角落里,浑身湿透的伊桑拄着步枪背靠街垒,百无聊赖的看着满是弹坑瓦砾,空无一人的街道。
对一支克洛维军队而言,军纪往往和待遇以及战争形势息息相关;一支补给稳定,历战无数,荣誉满身的克洛维正规军团,对作战频率和对伤亡的承受比例往往有着连帝国也惊叹的程度。
至于征召兵团嘛…嗯,既然都是“征召来的兵团”了,那除了战场上不会一触即溃外,你真不能对他们要求太多。
靠着还算稳定的补给和高额战利品分成,安森的风暴师军纪要比通常的征召兵团强不少;但很多时候也必须睁只眼闭只眼,不可能要求太多。
像今晚这种在暴雨天放哨的任务,通常就算他躲到某个能躲雨的地方缩一晚上,也没谁会说什么。
但不知道今天那个连他自己也总偷懒的团长究竟发什么神经,三番五次的警告自己如果违反任务的下场。
心情郁闷到极点的伊桑喉咙抽动了下,低着头,右手轻轻拍了拍上衣口袋,发现那干瘪的纸盒里还剩下最后一根卷烟。
哦?
这意外的发现让倒霉的伊桑小小兴奋了下。
虽然克洛维军规在夜晚禁止烟火——或者说任何一支军队都是这样——尤其是哨兵,因为很容易变成敌人的靶子,暴露目标。
不过嘛……
颤巍巍的叼着烟嘴,随手将烟盒捏扁扔地上的伊桑开始浑身掏火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潮的缘故,连着十几根火柴都没有划出火星来。
“噗!”
就在倒霉的伊桑再次感到郁闷的时候,一颗诱人的小火苗突然伸到他面前,兴奋的他立刻凑上去。
“谢谢啊,我……”
话音未落,吞云吐雾的伊桑的双眼就在微弱的火光中微微睁大。
那颗诱人的小火苗并不是被点燃的火柴,而是漂浮着的。
漂浮在一个家伙的伸出的食指指尖上方。
倒霉的伊桑叼着卷烟,浑身一哆嗦,缓缓抬起视线。
震惊的视线穿过缭绕的烟雾,视野中原本空无一人,满是弹坑和瓦砾的街道中突然变得“热闹”了起来——几百双眼睛穿过暴雨,一声不吭的盯着他。
站在最前排,刚刚还为他点烟的“好心人”则默默的冲他微笑,托起的小火苗照在他脸上,露出了鬓角侧尖尖的耳朵。
“我艹!”
这是倒霉伊桑生前的最后一句遗言——在他被几十发铅弹撕成碎肉之前。
……………………
类似的情况,几乎同时在所有风暴师外围驻地的岗哨反复上演。
暴雨笼罩的绿茵城内,数以百计的身影从狭窄曲折的街巷中突然现身,借着黑夜和雨幕的掩护迅速完成集结,并以惊人的速度扑向风暴师眼前阵地。
这些分散在整个北城区,能够在黑夜中依然畅行无阻的精锐,才是艾登公爵大张旗鼓举行“出城仪式”的真相!
当风暴师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些耀武扬威的士兵,宏达的仪式和轰鸣的炮声中时,就很容易只注意的编制和规模,根本无法察觉到每支部队是不是比之前有所缩水…于是当所有人以为艾登军团已经撤离绿茵谷时,三千名精锐士兵和十三评议会的施法者早已在城内待命!
首轮突袭,风暴师前沿阵地的的岗哨几乎在第一时间全灭。
对之前占据着北城墙塔楼这个全城制高点的艾登军团而言,风暴师的一举一动,包括并不限于岗哨、布防范围缺口、兵力与火力配置强弱…全部都在艾登公爵的监视之下。
因此极少数老兵即便来得及警觉,也根本来不及跑路,就已经被悄然绕后的伏兵包围或堵死在巷口街角,悄无声息的没了踪影。
只留下一滩被雨水冲刷殆尽的血迹,和泡在血水里的烟头。
悄无声息的拔掉了外围的岗哨后,零伤亡的三千名艾登士兵夹杂着十三评议会的施法者们,在暴雨的掩护下,直接向风暴师外围阵地展开攻势。
于是伴随着零星稀疏的枪焰,狂奔的脚步,刺耳的军号,刺刀与刺刀的碰撞,以及各种口音的咒骂与哀嚎……
逐渐冰冷的伊桑倒在自己的血泊中,他被铅弹撕开的躯体不断溢出鲜血;倾盆而下的雨水混杂着血浆,渗入他早已扩散开来的瞳孔之中。
目光微冷的精灵施法者站在他身旁,带着一丝疯狂的眼珠落在了从他嘴角滑落的烟头上;面无表情的他缓缓蹲下,将尚未燃烬的卷烟叼在嘴角。
右手食指的小火苗,就随着他吐出的烟雾飞速升空,在漫天的雨幕中炸开一朵炫目的焰火。
一闪而过的橘红色火花,就像是一个信号,像是引爆炸弹的最后一根小火柴,撕开大坝的最后一朵浪花……
当它熄灭的瞬间,整个绿茵谷都开始微微震动——数以千计的艾登军团就如同从破裂大坝中倾泻而出的洪水般,近乎疯狂的从北城墙正门和两处破口涌入城内,势不可挡的冲向风暴师的前沿阵地。
很显然,“急于撤退”的艾登军团,是不会在临走前还记得帮卡林迪亚把城墙修好的。
“神佑艾登——!!!!”
响彻云霄的呐喊,随着数千名狂呼酣战艾登军团的冲锋炸响,在暴雨中奔腾不息。
绿茵谷之战,迎来了圆满落幕前的第一枪。
…………………
“总督宅邸已经攻陷!只遭到少量抵抗,两侧阵地的克洛维人在不断后撤,鲁旺伯爵正带兵清剿据点内的残余敌军!”
“左翼军遭到克洛维人顽强抵抗,先头部队伤亡惨重,二线后备兵正在与阵地内敌人纠缠;边路援军试图组织刺刀冲锋,被街垒守军用手榴弹击退;目前正与敌人交火,请求更多支援!”
“迪克男爵已经突破克洛维人封锁,率领两队步兵连直扑仓库据点!男爵请求调更多后备兵支援西侧街道,表示只需再拨一个步兵团,他就能封锁仓库据点外围的街道!”
“炮兵阵地已经全面铺开,射击诸元已经瞄准完毕,随时可以执行任务,对仓库据点展开一分钟无差别轰炸!”
“侦察兵已控制北城墙塔与城镇周围所有制高点,未发现敌军炮兵阵地和任何方向增援,正持续对仓库据点和南城墙位置保持监视!”
“风暴师西侧阵地已经被我军击溃,正在从街垒和防御阵地中节节撤退;我军伤亡轻微,沃邓男爵正率领他的步兵团不断进逼,对试图反抗的敌军进行重点打击!”
伴随着震天的喊杀和枪炮声,一个又一个消息不断从前沿战场送到北城墙外的艾登军营。
倾盆暴雨下,尽管年轻的艾登公爵拼命想要保持冷静,镇定自若,但冷汗还是不断随着雨水从鬓角、后颈和紧攥的双手掌心渗出。
这是一场豪赌。
尽管安森·巴赫生死未卜,尽管他对整个风暴师的部署了若指掌,尽管风暴师的兵力只有自己这边不到二分之一……但他们是克洛维人。
他们是在和帝国正面硬碰硬也能不落下风,一战全歼伊瑟尔禁卫军团,只用两天灭掉七城同盟之一的克洛维人!
这种级别的猎物,无论它现在看上去有多虚弱,都必须拿出十二万分的警惕!
更何况貌似兵力占优的艾登军团早已经是强弩之末,各个连队每个士兵的平均弹药不到二十发,很多人连备用刺刀都没有了,只能继续用钝刀或者损坏的武器战斗。
如果不能靠着兵力打出优势,接下来注定是要节节败退;以双方的人数对比全线溃败当然不至于,可一旦战败,注定要为“悍然撕毁协议”的行为付出代价。
不过现在看起来貌似还挺顺利。
靠着战前对风暴师的侦察和埋伏在城内的是三千步兵和精灵施法者,自己成功打了安森·巴赫一个措手不及,并且稳稳的控制了原先最重要的据点之一总督宅邸——占领了这里就等于占领了战场中线,之后就能毫无顾忌的投放兵力,不断的压缩风暴师的生存空间……
直至将他们堵在一个又一个据点里,然后关门打狗。
可即便如此,艾登公爵的脸色依旧严肃,没完全没有一丝胜利在握的喜悦。
因为实在是太顺利了!
风暴师花了两天时间建立的前沿阵地,仅仅不到两个小时就已经崩溃了三分之二,而且还丢掉了一连串的重要街垒和防守节点,以至于艾登军团能肆无忌惮的全线进攻。
那些原本看起来异常坚固,甚至在艾登公爵心中已经做好付出两三倍伤亡的阵地,在艾登军团的全线攻势下崩溃的就像大坝决堤一样迅猛。
从前线收到的情报来看,除了西线的风暴师守军进行了还算像模像样的抵抗外,剩下的守军恐怕并未进行任何有组织的抵抗,甚至一枪未放就开始惊慌失措的撤退了。
这合理吗?
这很不合理!
按照玛缇亚斯提供的情报,这支克洛维军队虽然是征召兵团,但出资方和组建者却是卢恩和弗朗茨两大家族——前者是克洛维最古老的血脉,后者的家族领袖是克洛维的总主教!
因此就算他们比普通的克洛维军队稍有逊色,战斗力也应该和帝国的军队持平,否则就无法解释为什么他们能在鹰角城一战歼灭禁卫军团。
而现在对面的克洛维军队却完全不是这样——如果不是因为那面独角兽旗帜,艾登公爵几乎以为自己面对的是卡林迪亚人的军队!
太过顺利的战局让他心生警惕,甚至接连不断的拒绝了自己所有将领的增兵请求,死死地将五千人的后备军攥在手里,始终不肯再将更多的部队投入前线。
哪怕他很清楚自己只要再投入一千人,以眼下的局势将得到多么诱人的战果。
“您在担心什么?”
看着年轻的公爵又一次将请求增援的传令兵赶回去,始终保持沉默的玛缇亚斯也有点坐不住了——这一战他同样投入了巨大的成本和风险,一旦暴露下场简直是万劫不复:
“胜利的果实已经近在眼前了,为什么不去把它摘下来?”
“因为它可能是个毒苹果!”
艾登公爵冷冷道,被雨水淋透的长发下是一副极其复杂的神情:“克洛维的军队没那么脆弱,这肯定是个陷阱!”
“也许是因为安森·巴赫死了呢?”玛缇亚斯问道:
“他的确是和卢恩家族有些关系,但据我所知他应该只是个不怎么样的天赋者——你们人类当中的天赋者,也曾出现过同样是施法者的记录。”
“可如果他没死呢?!”艾登公爵反问道:
“如果这一切都是他计划的一部分,诈死让我们主动进攻撕破协议,再用诱敌深入的手段将我们引到仓库据点周围击溃,那怎么办?!”
话音未落,一个浑身湿透了的传令兵突然闯进帐篷,急不可耐的朝二人喊道:
“报告!迪克男爵和沃邓男爵已经彻底突破防线,目前正在围攻仓库据点,请求援军支援!”
“什么?!”
“这么快?!”
目瞪口呆的二人异口同声的喊道,面面相觑。
“看来伟大的原初之环,已经亲自将胜利送到您手中了。”玛缇亚斯望着艾登公爵,嘴角忍不住上扬:
“所以…您还在等什么?”
感受着身侧两双灼灼目光,拼命克制着内心冲动的艾登公爵面色变幻。
十分钟后,嘹亮的军号声伴随着数千士兵的怒吼炸响;下定决心的艾登公爵除了卫队,将所有后备军统统投入了战场。
冷眼眺望着远去的军团,雨中的艾登公爵紧攥刀柄,脸色狰狞到极点:
“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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