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卡尔·贝恩的阴阳怪气和无限的白眼,安森在第二天早上和塔莉娅——当然还有莉莎——在卫兵连的护送下,准备抢在灰鸽堡自由派的残党和本土的使者抵达前返回了白鲸港,提前做好一些准备。
在很长一段时间当中,安森其实非常不理解这种行为,既然是假的,那么被拆穿只是早晚的事情,既浪费时间又没太多意义。
但现在,他对这件事有了新的认识:那些人的伪装之所以会被拆穿,主要是他们没有抓住重点。
而自己就不一样了,他的准备和计划永远都是完美的。
无论是应付检查还是接待贵客,提前准备的核心重点从来不是粉饰,而是重视;要用一套能与对方嵌合的流程,充满仪式感的规范,让对方感受到你对他,是很重视的。
只要能做到这一点,成本从来不是最关键的;在对方口渴时递上一杯冰镇凉茶,效果绝对好过滚烫的上等瀚土咖啡。
当然,每个人的性格千奇百怪,规律并不是所有时候都能适用;但无论如何提前等候肯定是必要的;尤其是灰鸽堡自由派的残党们,想要让他们愿意为风暴…为克洛维而战,哪怕是施以援手的一方,安森也必须展示出自己是足够重视他们的。
再有,就是尽快动员守信者同盟和白鲸港的报社,趁着已经同意安森请求的各个殖民地议会代表们返程的机会,开始向他们所属的城市和地区渗透,不能给对方反悔或者是思考的时间。
一旦让他们有了“我们要有自己的信仰组织”,或者“我们要有专属于自己的本地报社”的想法,只允许白鲸港“传授先进经验”,那事情就不太好办了,无论团结新世界最大公约数,还是操纵舆论的效果都会大大下降。
眼下自己还能靠着绝对碾压他们所有人的军事实力,让所有人接受自己的想法;但无论如何以白鲸港的体量渗透所有的帝国殖民地,本质上仍是一种“蛇吞象”的行为,机会窗口就那么窄,一旦错过就永远错过了。
在瀚土,风暴师只是一个纯粹的过客,除了需要考虑怎么尽快实现财富自由外不用顾虑其它,迂回空间很大。
但是这一次在新世界,他的核心目标是建立一个足够稳固的统治根基,一个在事实上为他所用的国家或者至少是同盟,那就是任何机会都不能轻易放过,每个步骤都要按计划走好。
也正因为这一点,他才愈发感到分身乏术,必须将一部分很重要的工作开始委派他人;首先当然是自己周围的核心决策圈,紧接着则是风暴师名为军官团,实为小股东的中层指挥官们,最后则是中低层军官……
所以他要让法比安负责清洗忠诚派,再让卡尔·贝恩负责瓜分长湖镇的产业;前者属于专业对口,后者有多年和背黑锅以及和下属“同流合污”的经验,在拉拢人心方面会让你不由自主的和他成为朋友。
也正是现在,安森才愈发感觉到有一批“自己人”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以及自己的确很需要在本土有一个能够和自己配合的盟友。
微微摇晃的车厢内,轻轻拍打着枕在自己大腿上熟睡的莉莎,再望着身侧聚精会神阅读者圣艾萨克笔记,时不时要和自己交流一番的塔莉娅,安森果断把“要不要再给索菲娅·弗朗茨写封信”这个想法放回了心底。
……………………
汹涌海,“信徒”号巡洋舰船舱。
面色惨白的卡林·雅克瘫在床板上,有气无力的挪动着已经快湿透了的脑袋,努力睁眼看向小小窗外一望无际的大海,眼神中看不出一丝生机。
在经历了大半个月的航行后,这基本上就是他从早到晚所有时间点的状态了。
刚登船的几天他还曾经兴奋过一阵子,毕竟无论如何一艘巡洋舰都比普通的商船更有安全性些;而且这个移民公司能使用军舰足以证明它的海军背景,大概率不用担心会是什么绑架乘客的“黑船”。
并且尽管隶属王家海军,但船上的伙食并不算差,甚至可以说水平相当高——最初的几天,他们这些乘客甚至能吃到新鲜的胡萝卜和卷心菜,三天后则分成每两天有一顿腌菜或者泡菜供应。
肉菜、饼干或者硬面包这些主食甚至是无限量供应,饮料也有朗姆和葡萄酒两种选择,虽然并不是什么高档酒,但替代饮水顺便补充营养是绝对足够了。
掌舵的船长,船员和水手们…虽然穿着很普通的装束,但还是能看出绝对就是王家海军的士兵;经验丰富,效率极高,除了脾气比较暴躁外几乎找不到什么缺点。
但这个兴奋劲也只持续到第一周的最后一天。
浑浊的空气,拥挤的船舱,潮湿的甲板,永远得不到的安静…虽然能看出移民公司已经尽可能让乘客能住的舒服些,但这并不能改变它是一艘军舰而非“客运商船”的事实,天生就不是为了舒适考虑的。
为了多载客,他们把一部分货仓也改成了住宿船舱,分割舱室的甲板别说隔音,连密封都做不到;每个舱室住四人,刨除床铺和行李,连落脚的空余都没有。
什么,可以去甲板上呼吸下新鲜空气?
那你就要穿过阴暗拥挤的船舱,无数暴躁的水手以及抱有相同想法的乘客们,在狭窄到只能半个身子横着通过的走廊里搏杀。
享受了不到五分钟的舒适海风后,就被水手长或者二副三副赶回舱室里,堵住下一个人的去路。
被锁在狭小到不足五平方的船舱里,加上永远都在摇晃的船本身和永远没有任何变化的风景,一天是新奇,一周是适应,半个月那就是生不如死。
当然,某种意义上这已经很好了,起码还有五平方的自由空间,一日两餐和风景,相较之下某个小说家待的地方才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因为曾经在北港犯下的“丰功伟绩”,全体海军都对这位阻止了“北港独立”的先生印象深刻,根本不敢以乘客的身份登船,而是便装后成了最底层的船工,任务是“清洗甲板”。
而且是船舱最深处的甲板。
在亲眼见识了德拉科的工作环境后,资深见习教士卡林·雅克认为假如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秩序之环为了惩罚罪人而设的场所,那应该就和这个相差无几。
好处也不是没有——在这种鬼地方生活一两个月,谁也无法再用“下地狱”来威胁他了。
卡林·雅克的嘴角微微上扬…虽然这么做不太好,但的确只有在想到那个小说家比自己还惨的时候,才能让他在枯燥单调的海上生活中感受到一丝快乐。
如果能进一步让这个家伙被认出来,然后当一辈子的船工,直至五六十岁身体佝偻的时候,在白鲸港凛冬的海风中孤独的被冻成大号棒棒冰,那就更美妙了。
黑袍教士非常确信如果自己真的这么做,肯定会有很多人感谢他的——比如他自己。
想到这儿的卡林·雅克缓缓挪动着脑袋,拼命向狭小还被隔板挡住半个的窗外望去,眺望着外面一望无际的大海,从时不时跃起的浪花,几乎没什么变幻的云彩和偶尔会出现的鱼群中,寻找枯燥单调的快乐。
正当他觉得一天的生命就要继续这么枯燥的度过,遥远海平线的尽头,突然有一个小小的光亮在若隐若现的闪烁。
起初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但很快,这个不起眼的“光亮”开始在海平线上移动,犹如鲸鱼出水般不断向上露出更多。
小小的“光亮”,开始变成万里晴空下迎风扬起的船帆。
巨大的船帆。
“嗯?”
卡林·雅克挑了挑眉头,在床上挣扎朝窗户望去;嘎吱作响的动静引来了下铺的抗议,“砰砰砰!”的踹着床板。
“那是……军舰?”
黑袍教士愕然,无视了下面还在“砰砰!”踹床板的“舍友”,拼命朝只有半个的窗户贴上去,努力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
一望无际的海上,那艘战舰的轮廓逐渐变得清晰,尽管远远的看上去只有玩具那么大,但对海军有过一点点研究的卡林·雅克,已经能透过她大致的样貌弄清是什么船了。
战列舰…那是艘战列舰!
而且是帝国的战列舰!
虽然克洛维海军,几乎和帝国一脉相承,但因为国力差距,双方在造舰技术的理念上其实是有一定区别的。
克洛维的军舰更强调射程和航速,船体更加修长,紧凑,在保证船舱与甲板空间的前提下,尽量争取不要让舰船有太多影响到灵活性的负担,即便战列舰也是如此。
帝国海军则更注重火力和船体的坚固性,热衷于将舰船造得更大,为两侧船舷增加更多的炮门,也没有克洛维“主炮”的概念,每艘船的船员数量却和克洛维相差无几。
不过这些专业知识对卡林·雅克这种业余爱好者根本毫无意义,在他看来问题其实很简单——帝国有的是钱,所以只要是大到夸张的军舰,一定是帝国海军!
为什么帝国的战列舰会跑到汹涌海东部…而且如果有战列舰,周围肯定就还有附属的舰队,以帝国的财大气粗,光护卫舰就不会低于两位数…他们是怎么躲过克洛维王家舰队的巡逻,跑到这条航线上来的?!
正当黑袍教士诧异到说不出话时,距离不远的海平线东侧,另一艘巨大的舰船缓缓驶入了他的视野。
高挂黑红色克洛维王旗的船舷刺破大海,迎风招展。
这回卡林·雅克总算看清楚了——那是克洛维海军曾经的骄傲,王冠号!
她不是应该在北港的军港里等着退役的吗,怎么会跑到距离新世界这么近的地方?!
黑袍教士还没合拢惊愕到快脱臼的下巴,只见原本在向东北侧顺风航行的王冠号,突然开始调整船帆,同时将航向转朝东面。
从窗户望去,两艘庞然大物在在海面上几乎平行,而且似乎都在尝试着全速前进。
不会吧?难不成这是要……
“砰!”
突兀的破门声让黑袍教士陡然一惊,他猛地回头,发现自己弟弟大卫正抱着画板,拼命的想要挤进来。
“卡林,看到外面那两艘船了吗,那画面真是美极了;我敢保证这次的风景画不会再像之前火车上那样的,只是艺术创作…绝对会有人愿意花大价钱买我这幅画的!”
满头大汗的大卫·雅克兴奋的挤到黑袍教士的床板旁,朝目瞪口呆的兄长伸出右手:“长话短说,能把我的颜料给我吗——我记得好像是放在你的行李箱里面了!”
“我……”
盯着弟弟伸出来的手,黑袍教士欲言又止,顿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合适些。
正当他准备像以前那样,教训一顿大卫不要惹事时,眼角的余光忽然瞥到了远处王冠号船舷上,突然升起的数个彩色燕尾旗。
以卡林·雅克那无比业余的海军知识判断,这应该是王冠号战列舰在向周围的舰船发出信号,通知自己的方位以及传达作战指令。
至于是什么作战指令,这就……
努力回忆着自己那点儿可怜知识的黑袍教士,突然感到整个世界开始天旋地转,眼前窗户里的画面迅速的向右滑动。
原本就吵闹的船舱,顿时乱作一团,行李箱在潮湿的甲板上来回滚动,脆弱的隔断和床板不堪重负的开始“嘎吱”作响;刚刚还满脸兴奋的大卫·雅克更是一头撞在了双人床的支撑住上,嘴角上扬着脑袋着地。
剧烈的晃动,也让原本昏睡沉沉的黑袍教士稍微清醒了几分,终于想起了王冠号的旗语所表达的含义。
她在召唤周围的舰船,打算围剿帝国的战列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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