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徒历一百零一年十一月十日,晴。
尽管仍有某些例如哈罗德基金会那般不和谐的噪音,白鲸港的日常工作终于回到了正轨。
依靠安森·巴赫大人的英明指导和各方势力通力合作,各项改革都已在酝酿之中,指导方针已今非昔比,确立了新的发展观,社会结构取得长足进步,地缘政治面貌也焕然一新。
作为一名不值一提的,卑微的书记官,我,为那些愚昧之徒看不到安森大人成就而深感痛心。
他们浅薄的智慧显然无法明白,自由邦联与白鲸港的友好关系意味着什么,新大陆公司将对殖民地产生怎样的影响,射击军的出现会在多大程度上挽救即将快要结束的拓荒运动,本土的支持之于冰龙峡湾有多么重要且不可替代。
他们不明白,他们只能想到自己。
尽管这些人是如此的自私自利,但安森·巴赫大人仍没有放弃他们的打算,积极努力的尝试与他们合作,共同建设冰龙峡湾这片希望之地。
而眼下最重要的议题,莫过于即将到来的本土使者与罗兰家族的商业谈判代表。
在我短暂的工龄和仍然未来可期的让那事业生涯中,‘款待客人’属于所有工作中最重要,最严峻的考验。
它看似简单,实则步步杀机…既要让对方看到自己的实力,确立信心,又不能过分高估,令自己下不来台;既要让客人宾至如归,又不能越俎代庖,成为这一切的主导者。
当然,如果准备充足,一个完美的计划加上有条不紊的执行者,其实大部分问题在开始阶段就足以迎刃而解。
但当客人不止一个,或者说不止一群人的时候,问题就会上升一个难度。
而这个难度的顶峰则是准备了一桌饭菜,却来了两拨客人……”
………………………
“谨代表白鲸港及冰龙峡湾全体人民,向卡洛斯陛下,索菲娅·弗朗茨总督,枢密院诸位大人们,致以最最真挚的祝福,愿秩序之环庇佑奥斯特利亚王室国祚绵长!”
白鲸港的港口,一脸堆笑的安森无比亲切的握着埃克斯男爵浑圆的双手,从里到外对这位名义上的“总督使者”,实则王室特派充斥着无与伦比的真诚。
高耸的丝绸礼帽,贴身的黑色燕尾服,稀疏的头发配上一颗看不见脖子和眼珠的脑袋,乍一看好像是长了腿的雪人——堪称最标准的克洛维上流人士相貌。
在他身后还有几位类似打扮,身材肥胖到连睁开眼睛都特别吃力,走路还需要靠手杖支撑的中年人,在一众王家海军的簇拥下共同组成了这支“使者团”。
“哪里那里,总司令大人实在是太客气了。”叼着烟斗的埃克斯男爵热情的回应道,在脸上挤出了上二下一三道不规则的月牙:
“能够得到您的热情欢迎,亲眼见到击败了五万帝国大军,一手促使自由邦联成立的英雄,实在是在下的荣幸啊!”
唉,五万?
伯纳德·莫尔威斯麾下的平叛大军总共也就不到一万人,哪怕是把他后期征召的仆从军,连同扬帆城的叛军全部加起来,也不到两万而已。
剩下的三万名“幽灵战士”,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看这埃克斯男爵那不像是故意吹捧的表情,安森的笑容微微一僵,眼角的余光瞥向埃克斯男爵身后使者团中的威廉·塞西尔。
这位使团中职务身份最低,年龄也最小的海军上校和其他人相比,简直不像是一个物种的;挺拔的身体加上深蓝色双排扣大风衣衬托,更显得修长高挑,堪称鹤立鸡群——字面意义上的。
感受到某个熟悉的视线,面无表情的威廉·塞西尔浑身一阵,然后默默的将注意力挪到别的方向。
于是安森什么都明白了。
对于克洛维城内某些关于自己的“传闻”以及某位总督大小姐蒸蒸日上的传媒事业,他也并非完全一无所知;为了给风暴师拉到更多的投资顺便扩大影响力,确保不会被陆军无视,整个瀚土战争时期几乎快要把风暴师吹上天了。
如今她成了殖民地总督——虽然是荣誉的——自己又成了她的下属——只是名义上——把风暴师在殖民地的功劳放大一点点,把局势形容的更危险一点点,再把敌人的数量增加一点点…也是情有可原的。
只不过把一万人扩大到五万人,未免夸张的有些过分…安森突然有了某些不好的预感。
就在他惴惴不安的同时,面前的埃克斯男爵拍了拍自己肥胖的肚子:“不仅在战场上取得了令人赞叹的功绩,更是极大的促进了殖民地经济方面的发展,实在是居功至伟!”
“我在出发时就从弗朗茨总督那里听闻了关于殖民地的变化,一路上又从塞西尔上校口中了解了许多,但在亲眼所见之后仍然大为震撼,万万没想到冰天雪地的新世界,居然也能有如此的繁华。”
“看来王室和枢密院的决定果然不错,将您委派到殖民地是一个极其正确的决定;也只有像您这样充满活力和想法,又忠于王室的年轻军官,才能让已经岌岌可危的殖民地焕然一新!”
“不不不…您真的谬赞了。”安森陪笑道:“我也只是遵循王命,在本土的大力支援下,力所能及的完成自己的使命而已。”
对方过分的热情让他略微有些招架不住,实在不明白这位头回见面的埃克斯男爵到底对自己哪来的这么多好感。
按理来说,对方既然是代表王室前来,哪怕是要“安抚”自己也应该保持相当的体面,总不会客气到这种程度。
“恰恰相反,我倒是觉得本土对您的关怀很少,甚至可以说根本没有。”埃克斯男爵面色一板,表情顿时严肃了几分:
“虽然这样可能会触及到某些人的利益,但我还是要说——陆军那些罪恶的虫豸,对待您和风暴师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嗯?
看着这位“总督使者”义正言辞的模样,不光是安森,就连随同前来迎接的风暴师军官团也全都愣住了,完全不明白他到底要干什么。
而埃克斯男爵似乎并未注意到众人的表情,仍在继续滔滔不绝:“征讨瀚土,抵御远征军,挽救伊瑟尔精灵王国…您,还有整个风暴师的诸位军官们做了那么多的贡献,几乎是一手改变了王国整个西南面的地缘关系,让整个战争局势为之扭转。”
“不客气的说,这样的功绩如果换成任何一个豪门血亲,足以轻而易举的得到一个准将,甚至是少将的军衔!而您…到今天,您仍然只是一介上校,还有诸位优秀的年轻才俊们,最高也不过中校,甚至只是少校军衔,完成的功绩却足以令本土西线战场上不少中将们为之汗颜!”
“没能论功行赏,做不到唯才是举,这是以军队立国的克洛维最大的耻辱!”埃克斯男爵唾腥飞溅,指点江山:
“我在枢密院时,就曾多次向陆军提出要向殖民地派出援军;最起码,也应该支援一些辎重军械,补充兵员什么的…却屡屡遭到陆军那些虫豸们的阻挠!”
“什么本土的形式更加严峻,什么殖民地只需维持现状就好,什么五千军力就已是极限…全是推辞!他们就是不想看到您,看到诸位建立更大,更了不起的功勋,让他们在王室面前丧尽颜面——你们说,是不是这样!”
“没错,参谋部的那些陆军将军们,全都是帮嫉贤妒能的饭桶!”
“和王室和国家的利益相比,那些渣滓只知道顾忌他们自己的权势!”
“对对对…我早就多次建言改组陆军,应该提拔更多年轻的,出身下层的军官了!”
……在埃克斯男爵的大力鼓舞下,一众使者团的成员们也纷纷开始对陆军破口大骂,百般指责,看的在场风暴师军官团既兴奋又惶恐,不知道这帮人到底是想干什么。
安森也只得全程陪笑,尽量不多说半句,以免被对方套路抓住什么把柄。
在一番酣畅淋漓的“批斗陆军大会”进行了快九十分钟后,似乎终于是说累了的埃克斯男爵终于没那么兴奋了,在军官团和一众使团的簇拥下,朝已经准备好的宴会现场走去。
面部完全僵硬的安森也终于能稍微放松下来,找机会拦住了紧跟着人群的威廉·塞西尔,故意走在队伍的最后。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于这位已经熟悉的海军上校,安森就直接开门见山了:“他不是王室和枢密院派来监督风暴师和殖民地税收的吗…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威廉·塞西尔一脸的无辜:“我只是奉命将他们从北港送到这里,确保他们行程安全而已…也许是希望和您这位殖民地的实际掌权者拉近关系?”
“真不知道?”安森挑了挑眉毛。
“真的!”
“就连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过?”
“没有!”
“从北港到冰龙峡湾足足一个多月,连他们私下里的交谈也没有耳闻?”
“没有,我不擅长这个!”威廉一脸的信誓旦旦:
“千真万确,我可以向秩序之环发誓。”
安森抬起头,迎着他那双同样充斥着真诚的眼睛,陷入了沉默。
良久,像是终于放弃了似的他又摇摇头,叹了口气:
“好吧,既然连你也不知道,那看来这次塞西尔家族是不打算参与殖民地事务了,我也只能……”
“等一下!”
威廉赶紧开口抢断,表情依旧是那么的真诚:“我好像想起来了什么!”
“真的?”
“真的!”
“不会是记错了吧?”
“绝对没有!”
“可我记得你不擅长这个的,会不会是被他们骗了?”
“我……”
海军上校顿时语塞,他抿了抿嘴角,表情略有几分无奈:“你就是想听我给你道歉,对吧?”
“不会不会…怎么可能呢,我们是朋友啊。”安森嘴角开始微微上扬:
“朋友之间是不会互相欺骗和隐瞒的,对吗?”
“是啊……”
威廉无可奈何的翻了个白眼:“但你得保证绝对不能透露出去,更不能让他们发现是我告诉你的——私下泄密,在枢密院眼中可是堪比叛国的罪名!”
“放心,绝对不会。”安森摆摆手,表情愈发的玩味:“我会让他们相信,我是从其它渠道知晓的。”
海军上校的嘴角一阵抽搐,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使者团…或者说埃克斯男爵之所以那么热情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因为传说中那个煤矿银行的所有权问题。”威廉无奈道:
“不出意外的话,这家银行很快就要挂上王室的头衔了。”
“王室?”安森面色一怔:
“这不是家股份制银行吗,而且是索菲娅·弗朗茨以冰龙峡湾总督的名义发起的,和王室有什么关系?”
“很简单,因为它真正的能挣钱。”威廉耸耸肩膀:
“最开始确实只有些普通富商和克洛维城的豪门参与,但我们的索菲娅总督太厉害了,竟然拉到了北境商会的投资——当然这件事你肯定已经知道了。”
“这件事很在克洛维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加上卢恩家族已经入主殖民地,你又击败了帝国的‘五万大军’,把殖民地变成了自由邦联…既然它那么能挣钱,而且殖民地眼下似乎也暂时安全了,王室就准备将这家银行纳入麾下。”
“不出意外的话,那位埃克斯男爵就是首任王室任命的银行总负责人,未来名义上和你平级的同事,承担殖民地的税收和贸易方面的工作…你说他为什么要讨好你?”
“什么?!”
面色错愕的安森刚要说什么,一阵急促的钟声突然在港口上空响起。
同时停下脚步的两人下意识望向身后,只见蔚蓝色的海面上突然多出了几艘华丽的多桅帆船,正向着白鲸港而来。
迎风鼓起的船帆上,还绘制着金色鸢尾花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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