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火在黎明的黑暗中迸发,正在从摆渡筏子上卸货的一名士兵应声倒在齐膝深的河水中。
守卫渡口的军士立即熄灭了火把,呼唤部下们迎战。
但是他预想中的喊杀声却没有响起,己方人员在水中奔走、拿取武器的杂音盖过了一切。
很快,白山郡士兵都在掩体后就位,然而临时渡口周围依然只能听到尖利的虫鸣声,令人心烦意乱。
头顶,本就暗淡无光的群星,此刻也隐入夜空。黎明前的玛吉特岛,比这一晚的任何时候都更加黑暗。
“是不是哨兵走火了?”一名蹲在筏子后面的士兵忍不住抱怨。
“砰!”
立刻又是一声枪响。
只不过这一枪打在了水里,咕咚一声就没了后续。
这回,军士瞧得仔细――冷枪是从上游的灌木丛中打过来的,枪口的火光短暂照出两个藏在树丛中的人影。
“泥巴佬只有两个!”军士跃出掩体,提着马刀奔向敌人的方位。
其他士兵也跟着冲了上去。
但是他们没有抓到敌人的尾巴,只找见了哨兵的尸体。
年轻的哨兵脸朝下趴在灌木丛中,后心被捅出一个窟窿,尚还温热的血液在身下积了一小滩。
白山郡的老兵们默默围在哨兵身旁,谁也不忍心叫醒他。
就是因为哨兵岁数小,眼睛好,耳朵也还没被枪炮声震聋,所以才挑他放哨。
但好用的眼睛和耳朵没能救得了哨兵,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死掉的,或许只是走了个神、犯了个错。
在战场上犯错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每个人都犯过错,只是有时候,人们不会得到犯第二次错的机会。
“都跟出来干嘛?”军士惊觉不妙,“快回去!”
士兵们又急匆匆地回到临时渡口。
万幸,联省人也犯了错,没有捕捉到攻击渡口的好时机。
半里外的西岸,灯光催命似地快速闪灭――伍兹弗兰克上尉迫切想要知道岛上发生了什么。
“给上尉打消息,”军士挥了挥手,忽然感觉有些疲惫,“没事……天亮以前,加倍哨兵。”
――
阿兰尼亚瑟中尉正在带领自己的部下,争分夺秒地巩固自己在岛上的阵地。
他已经从俘虏口中的得知了联省人如何称呼这座炮台――主教堡。
他也从俘虏口中得知了联省人在岛上还有一处设防营地――多蒙科斯修道院。
并且他确信,联省人从诸王堡发出的援军,已经登上玛吉特岛。
有节奏的划桨声已经听不见了,现在只能听到河水流淌的白噪音。
南面高塔上那个讨厌的信号灯也不再闪烁,多蒙科斯修道院陷入一片黑暗。
阿兰尼猜测,联省人援军很大可能是在江心岛中段登陆,然后与驻守修道院的敌军汇合――因为除了修道院的信号灯,还有人在十箭河东岸点起了火堆,应该是城内守军在为水上的援军指引方向。
这使得阿兰尼为了应对敌军冲滩而做的准备全部失效。
显然,玛吉特岛上的战斗远未结束。
所以阿兰尼必须接过联省人的工作,继续加强主教堡的防御。
好在工具是现成的,人手也是现成的。
除了阿兰尼中尉的部下,主教堡内还有近百名滞留岛上的劳工。
这些劳工大部分来自诸王堡以及周边市镇的贫民窟,他们是奔马之国当下这场贵金属短缺危机的最大受害者。
由于市面上流通的金银大量减少,帕拉图境内的商业活动趋近停滞,单位重量的金银能换到的口粮在增加,手停口停的城市贫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饿死。
所以联省人只用很便宜的价格,就从诸王堡以及周边市镇招募到了大批的工人。
甚至因为担心挨饿的穷人们暴动,许多自治城市的市政府甚至主动帮联省人从失业贫民中招募青壮、垫付薪资,只求尽快把这些“不稳定因素”送走。
这也正是联省人能够如此迅速地推进工程的最主要原因。
“解救”了被联省人征发的民壮之后,阿兰尼第一时间召集众人讲话。
他晓以大义,努力试图让劳工们了解――联省人是一群侵略者,而枫石城政府才是第一共和国的合法继承人。
然而劳工们对此反应平平。
他们当中很多人甚至都不是“帕拉图人”,而是从帝国逃难来的新教徒,从信仰上来说,他们反而和联省人更有共鸣。
至于剩下那些因为失去土地,被迫到城市讨生活的帕拉图人,他们还以为是蓝蔷薇打回来了。无论是对蓝蔷薇,还是对红蔷薇,他们都没有任何好感。
不过这个问题倒不难解决。
阿兰尼亚瑟中尉立刻换了一套说辞,改为诱之以利。
在得到不强迫参战的保证以及三倍报酬的承诺以后,联省军人招募的劳工们,毫无心理负担地转而为帕拉图军人加夜班。
已经来不及在堑壕下工夫了,哪怕在场所有人都长出四只手臂,也不可能在天亮前把壕沟挖到无法跨越的深度。
所以加强主教堡的防御,只能在墙体上出力气。
不管是羊皮囊,还是麻布袋,凡是能在主教堡里找到的容器,都被塞满泥土,堆在已有的堡墙上,以加高墙体。
甚至连桌椅、床铺以及劳工们的草席都被送到堡墙上:
桌椅和床铺重新拆成木桩和板材,砸进墙头,作为框架;
紧接着像钉篱笆似的,将草席固定在框架上,这样就构筑起一条简陋的围栏;
重复前面的操作,然后在两道围栏之间填满土,就最终得到一道简易的胸墙。
为了不招来敌人的炮弹,阿兰尼不许堡内点起任何灯火,加固堡墙的行动不得不摸黑进行。
阿兰尼的部下们沉默地服从了命令,但劳工们却怨声载道。
堡墙内,挥舞锹铲的声音和劳工们的咒骂声此起彼伏。
但是中尉仍旧严格管制照明。
“长官,要不然,”首席军士实在按捺不住,一路摸着墙找到正在炮台上扛土包的中尉,劝言道,“点几堆火吧,太黑了,干活实在不方便。”
“你看到那个地方了吗?”阿兰尼擦了一把汗,随手在黑暗里指了一下。
“呃……我什么都没看到。”
“对,我也什么都看不到,因为他们没有生火。他们也看不到我们,因为我们也没有生火,”阿兰尼走下堡墙,又扛起另一个土包,气喘吁吁地解释,“那里是联省人的炮台,就在水门旁边。那座炮台的火炮完全可以打到这里,只要我们这里有一点亮光,联省人的炮弹立刻就会飞过来。”
首席军士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阿兰尼扛着土包,再次往堡墙上走,“你想说,我们四面有墙,联省人的炮弹想打到我们没那么容易。”
“您果然是有学问的人,”两鬓已经带着一点白色的首席军士恭维着比他儿子年纪还小的中尉。
阿兰尼在黑暗中笑了一下,“但是联省人根本不用打中人,只要炮弹落进主教堡里,现在在干活的这些人就会一哄而散……所以,现在是我们最后能加固城防的机会,天一亮,联省人的大炮就会响。”
“而且炮弹是从身后飞过来,联省人是从前面进攻,”他分别指了下北方和南方,幽幽地说,“这仗会很难打的。”
首席军士轻哼了一声,“他们来,我们杀,有啥难不难的?”
说罢,首席军士在黑暗中敬了个礼,又扶着墙走了。
阿兰尼突然觉得,放弃思考不失为一种豁达的活法,他啐了口唾沫,继续扛泥包。
片刻后,阿兰尼亚瑟中尉得到了令他不得不思考的坏消息。
“长官,”负责清点堡内物资的军士上气不接下气地汇报,“情况有点不对,炮台里的粮食,满打满算,也就够我们吃一天……”
“怎么可能?”阿兰尼皱起眉头,“联省人不想守主教堡吗?是不是他们把仓库埋起来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军士急得满头大汗,“我把所有地面都翻遍了,没有!劳工也都说没见过密道。他们说,他们吃的面包都是在女修道院烤好送过来的。”
阿兰尼突然想到一种可怕的可能性,他一把抓住军士的肩膀,脸色铁青地说:“去渡口!告诉伍兹上尉……不要再送援兵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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