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增援部队的陆续抵达,诸王堡城外的新编军步兵部队已经达到七个营的规模。
其中白山郡步兵团、雷群郡步兵团、铁峰郡步兵团各两个营,边江郡步兵团一个营。
但是由于各营普遍不满编,所以总兵力还不到三千。
对于诸王堡这样一座大城而言,还是太少了。
詹森科尼利斯对“第四共和国”有许多错误的认知,但是有一点,他判断得无比准确:
河谷村会战,“叛军”只是惨胜,短短一个月时间,远不足以使他们恢复到全盛状态。
不过,除了七个营的步兵,叛军还有至少上千轻重骑兵。
所以诸王堡内的南方面军部队完全没有出城野战的迹象,就蹲在堑壕后面,等着“叛军”主动撞上来。
那么,对于理查德梅森来说,如何更高效地调配手中的每一份人力,就是取胜的关键。
天不亮,陆军第二学院的学员们就被刺耳的军号声拖出帐篷,睡眼惺忪地在空地上集合。
理查德梅森出现在队列前方,同预备学员们说了几句勉励的话。
其实约翰杰士卡没有安排这个流程,但是梅森始终有点良心不安,所以特意来了一趟,毕竟他的名字还写在“第二学院”花名册的总务长一栏上。
然后,空着肚子的预备军官们就被带出营地。
侯德尔身在队列中,稀里糊涂地跟着走,不知道要去哪,也不敢问。
月亮早就落了下去,即使没落下去,也小得像牙印一样,派不上用场。
长长的队伍中,仅有队首和队尾点了几支火把,大部分预备军官都只能拉着前边的人的腰带,在一片漆黑中前进。
跌跌撞撞地走到某个地方,仅有的火把也被踩灭,只剩下区队长手中还提着特制的、光线非常黯淡的马灯。
预备军官们又按照班级被分散成更小的队伍,继续行军。
……
由于人尽皆知的原因,“陆军第二学院”的首届招生规模远超预期,而且良莠不齐、泥沙俱下,致使原定的办学方案完全失去可执行性。
所以某位如今神隐的副校长拍板,干脆暂时不给新生分学科,等到基础课程完成之后,再给学员分配方向。
还可以在这个过程中,筛掉一些本来应该在入学考试时筛掉,但是因为合格标准降得太低,所以没能筛掉的人。
因此第二学院的“班”不与兵种挂钩,只是一个生活和学习的集体,每班满额三十人,由一名区队长管理。
侯德尔所在的班级的区队长,好巧不巧,正是那个总在杰士卡校长身边出现的娃娃脸尉官。
第二学院的尉官教职员,没有一个人身上不少点东西,唯独娃娃脸四肢健全。
学员们刚开始还好奇,娃娃脸究竟缺了哪里?
直到后来有小道消息传出,说娃娃脸其实也是俘虏。
这下就能说得通了,学员们对娃娃脸失去了好奇心,同时也失去了尊重。
然而侯德尔在娃娃脸面前却异常乖巧,并且竭尽全力阻止其他人给娃娃脸找麻烦。
因为就在娃娃脸笑眯眯地走进教室,向侯德尔所在的班级宣布自己就是他们的区队长的那一刻,侯德尔就立即认出:
这个娃娃脸,正是自己第一次见到血狼时,在战俘营外陪血狼练剑的,与血狼关系非常亲近的俘虏。
哪怕被烧成灰,侯德尔也不会忘记娃娃脸抢在自己之前把水壶捧给血狼时,脸上那“谄媚”的笑容。
……
侯德尔所在的班共三十人,分成两列,跟在娃娃脸后面。
不知为何,越往前走,气氛越紧张。
娃娃脸的脸上也没了笑意,他眯着眼睛,抿着嘴唇,仔细地扫视着脚下,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走着走着,前方隐约有光点亮起。
侯德尔乍看还以为是萤火虫,但他很快意识到那光实际在很远的方向,而且还在左右横移。
就在侯德尔努力辨认光源是什么东西时,光源的方向上突然红光一闪。
紧接着,两种声音――沉闷的雷鸣声与诡异的破空声――几乎同时传入侯德尔耳中,而后一种声音令侯德尔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大炮!”侯德尔一声惨叫,拽着身边也不知道是哪个同学,也不顾上什么体面,一个狗啃屎趴倒在地。
其实侯德尔听到声音的时候,炮弹已经来了,只不过落点离侯德尔所在的位置很远,所以侯德尔班里的很多学员压根没意识到炮弹与自己擦肩而过,反倒是被侯德尔的怪叫吓了一跳。
但是很快,所有人就都和侯德尔一样趴在了地上――因为前方又接二连三有红光亮起,隆隆的霹雳随之震醒大地。
这下,再迟钝的人也意识到,那是大炮。
众学员都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您这是把我们带哪来了?”侯德尔也顾不得夜间行军的噤声条例,尖声怒问娃娃脸。
“还能是哪?”娃娃脸一脸无辜,他倒是没趴在地上,只是半蹲着,姿态十分从容,“当然是诸王堡。”
侯德尔明显感觉到自己身旁的同学哆嗦了一下,他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忿忿地骂了一声,“!”
“学员侯德尔,你扣一分,”娃娃脸又露出向全班自我介绍时的那种亲切笑容,然后笑眯眯地对其他预备军官说,“别担心,这个距离上,只有倒霉的人才会被炮弹砸中。站起来,继续走,还没到地方。”
说罢,他率先起身,提着马灯,继续向前走去。
学员们面面相觑,迟疑片刻,最终也陆续爬了起来,弯着腰、屈着膝,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也就是在这时,侯德尔才发现,娃娃脸并不是在乱走。
地上,无论是来路还是前路,都被一条白色的线指引着。
侯德尔捻起构成线条的白色粉末。
嗯?石灰?
提前规划好的路线,再联想到总务长阁下的首次训话,侯德尔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又放了下去――他还以为卡达尔拉格雷这个小白脸是要带他们去投敌。
果不其然,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娃娃脸终于找到了要找的东西。
他在一小堆石块面前停下。
那是一个用石块垒起来的小三角堆,很不起眼。若不是对着众人那一面抹了石灰,很难说卡达尔会不会把它错过去。
“行了,就是这里,”卡达尔转身招呼学员们:“坐下,原地休息。”
“在这休息?”有学员大吃一惊,“可是大炮……”
卡达尔藏起对于半吊子们的蔑视,仍旧笑眯眯的,“我不是说过了吗?这个距离上,你们很安全。”
“可是……”
卡达尔直接坐在三角堆旁,拿起一块沾了白灰的石头,示意在场的学员们:
“看到这块石头了吗?这是理查德梅森少校亲手布置的,梅森少校都能亲赴险境,你们又有什么好怕的?”
说罢,卡达尔吹熄马灯,“原地休息。”
失去唯一的光源,四周彻底陷入黑暗,只能看到远处诸王堡方向上的点点灯火。
走是不可能走了,所以不管情愿还是不情愿,三十名学员都坐了下来。侯德尔是第一个坐下来的,准确地说,他直接躺了――反正黑咕隆咚的,就算他仪态不整也没人能扣他的分。
克劳德悄悄摸到猴子身旁,咬耳朵问,“你知不知道娃娃脸把我们弄到这,是要干嘛?”
侯德尔想了想,突然哼哧一笑,“我猜是挖厕所。”
“不是,你……”克劳德有点急了。
“不信?”侯德尔故作高深,“咱们走着瞧。”
诸王堡的守军似乎是发现了“叛军”距离城墙还太远,此时开炮纯属浪费弹药。
也可能是因为娃娃脸吹熄了灯光,他们彻底失去了目标。
总之,守军大炮没有再开火,甚至连城墙上的火光都熄灭了,倒是让侯德尔捞到机会,偷偷打了个盹。
就在侯德尔半睡半醒的时候,又有人摸到他身旁,碰了碰他的肩膀。
“谁?”侯德尔吓了一跳,差点从地上弹起来。
来找侯德尔的人也被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表明了身份,“我想和你说声谢谢。”
侯德尔这才发现,弄醒他的人是刚才第一次炮击时被他按倒的家伙。
睡到最关键的时候被吵醒,侯德尔有点生气,不过他还是忍住了,没有乱发火。他擦了下口水,敷衍地点了下头,“小事,那一炮可能都不是朝我们打的。”
来道谢的学员也发现自己扰了侯德尔的好梦,所以也很识趣,又道了声谢便走了。
侯德尔又倒在地上,等到他再睁眼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两辆马车来到众人身旁,娃娃脸把学员们都叫了起来,带领大伙从马车里卸下铁锹、镐头以及成摞的、半人高的编筐。
卸完货以后,马车就走了,他们不能在此地停留太久,否则炮击很快就会到来。
“休息好了吧?”卡达尔拿起一把铲子,很随意地在地上划了一道线,“那就开挖吧。”
“挖……什么?”有学员不解。
“挖掩体呀,”卡达尔笑眯眯地说,“先挖沟,再堆墙,不用太大,挖个十米见圆的土围子就行。”
见不少学员还是一脸茫然,卡达尔一本正经地提醒:“什么时候完工,取决于你们自己,但是我就建议各位,还是尽可能在天亮以前完成,毕竟如果城内的敌军冲杀出来――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是如果他们真冲出来,这个土围子就是你们唯一的避难所。”
“所以,诸位,”卡达尔拍了拍手,“开动吧!”
……
面包可以全班一起吃,但是刨土不能全班一起刨,所以分组作业就是很自然的事情。
侯德尔当仁不让成了其中一名组长,毕竟有“血狼亲兵”这一层身份在,人人都下意识高看他一眼。
侯德尔也很自然地选了克劳德作为自己的组员。
就在他准备把铁峰郡军出身的学员都挑进来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他面前。
“能带我一个吗?”
刚才被侯德尔按了一个狗啃屎、却又来道谢的学员,壮起胆子,不好意思地问。
侯德尔讶异地和克劳德对视了一眼。
因为这个自告奋勇的学员,是马季雅劳尔。
马季雅劳尔,在“公子哥”里,也算是比较另类的那一个。
他有一个有钱的爹――据说是沃涅郡有名的土财主;
还有一个买官的哥――据说现在还在战俘营里编筐。
从出身来说,马季雅劳尔是不折不扣的“公子哥”,应该更“皮靴小子”们跟亲近。
但是在一众“委任军官”出身的学员里,小马季雅却格格不入。
因为他是主动考进来的。
当有的委任军官恨不得交白卷,只求从军队中脱身,却不得如愿的时候,一个主动考进来的同类,当然不会受欢迎。
所以马季雅劳尔在军校里总是孤零零的,士兵出身的学员们不接纳他,前委任军官们也不拿当自己人。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面对马季雅劳尔的请求,侯德尔有点犹豫。
他歪头询问地看向克劳德。
克劳德倒是一向热心肠,他耸耸肩,开朗地递给小马一把铁锹:“那就来吧,我们正好缺人。”
紧张到极点的马季雅劳尔瞬间展颜而笑,他双手接过铁锹,又主动去拿地上的其他工具,像是怕侯德尔和克劳德反悔似的,一个劲地问,“咱们去哪挖?”
“唉,”侯德尔又不自觉摆起谱来,叉着腰,假模假式地说,“不用这样。”
克劳德抬腿给了侯德尔屁股一脚,“收收,收收,恶心。”
然后他转身向着小马季雅伸出手,“还没正式自我介绍过,我是克劳德李,这个是侯德尔,自称是‘血狼亲卫’,其实就是给阁下跑腿的,你叫他猴子就行。”
小马季雅的眼睛有点发酸,因为这是他进入陆军第二学院以来,第一次受到欢迎。
他笨拙地把工具都夹在左胳膊下,握住了克劳德的手,“我是马季雅劳尔。”
“用不着自我介绍,你可太有名了,”猴子挤开克劳德,也跟小马季雅握了握手,“还有,我得跟你说一下――亲卫就是跑腿的!”
小马季雅懵懵懂懂地点头。
“我还有个好哥们,叫道格,不过在别的班级,”侯德尔大模大样地拍了拍小马季雅的肩膀,俨然以领导者自居,“到时候介绍给你认识。”
不过由于营养水平的差异,马季雅劳尔虽然年纪比侯德尔还小,但是个子却比侯德尔高了足足一个头。所以侯德尔不得不偷偷踮起脚尖,才比较顺利地拍到小马的肩膀。
小马季雅点头如小鸡啄米,已经幸福到快要昏厥过去。
“走吧,”侯德尔转身招呼小马开工。
目之所及,其他班级也在热火朝天地刨土。
“那么,这就开始了,”侯德尔心想。
――
与此同时,在新城城墙的箭塔上,詹森科尼利斯正在从另一个角度观察侯德尔眼中的东西。
并且由于他所在的位置视野更开阔,所以他所能看到的东西,也比侯德尔看到的更全面:
在铁灰色的原野上,环绕着诸王堡新城,一连串小型筑垒正在拔地而起;
各个小型筑垒之间的距离大致相等,距离城墙的距离也大致相同,这说明筑垒的选址经过了精密的测算,不是随手乱点的;
小型筑垒从江岸一直排列到河岸,就像一根珍珠项链,不松不紧地缠住了西岸的城区。
“大炮都已经准备好了。”弗利茨爬上箭塔报告。
科尼利斯估测了一下距离,摇了摇头,“两公里,太远了,不要浪费弹药。”
“那要不要派人出城,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弗利茨尽职地提出建议。
科尼利斯再次摇头,“出城才正中计。我们兵力宝贵,不能浪费在野战里。”
“‘叛军’,”弗利茨难掩疑惑之色,“究竟想干什么?难道想长期围困我们?主教堡里的部队,他们打算舍弃?”
科尼利斯放下望远镜,若有所思地说,“我猜,他们在‘做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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