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围攻(二十六)

  第574章围攻

  马尾榴弹形似鹅蛋,又像水滴,一个头尖,一个头圆。圆头既是浇铸口,也是点火口。

  之所以称其为马尾榴弹,则是因为尖头一侧,有一个额外的小拉环,随弹附带一根麻绳,可以系在拉环上,很像马尾辫。

  此时此刻,塔马斯正用左手握着榴弹本体,而右手抓着“马尾”的末端。

  他朝着彼得布尼尔点了下头,后者娴熟地用火镰点燃了引线。

  塔马斯随即从堑壕里站起身,就像使用投石索一样,甩开胳膊,使劲将马尾榴弹在头顶抡了三圈,直到沉甸甸的铁疙瘩吃足力气,开始发出咻咻的风声。

  塔马斯松开了手。

  马尾榴弹拖着嘶嘶作响的引线,融入夜幕,飞向高地上的联省人的阵地。

  不等他开口索要,一连长已经将下一枚榴弹交给了他。

  来自热沃丹兵工厂的马尾榴弹,是在已经改良了一次的铁壳榴弹的基础上,又迭代了一次的产品。

  原始的铁壳榴弹都是带网兜的,因为它太沉了,不借助投石索似的抛掷方式,扔不远。

  温特斯在塔尼里亚群岛上用过很多次旧式榴弹,深感其携带、使用都很不方便,战场上有时连伸直胳膊的空间都没有,往往还是得靠两只手硬扔。

  等到他当家做主时,便要求军械部门改良旧式榴弹。

  遵照蒙塔涅阁下的意见,贝里昂减小了榴弹的尺寸,并通过把铁壳做得更薄的方式,补偿了装药量的下降。

  所以才有了河谷村之战时,只靠手抛就能丢出去的新式榴弹。

  马尾榴弹则是将旧式榴弹剪掉的“尾巴”,又给接了回来。

  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能扔的更远。

  就在塔马斯向高坡上的胸墙甩出第二枚马尾榴弹时,一个既不同于枪响也不同于炮轰的、沉闷的爆炸声在联省人的阵地上响起,向着四面八方扩散而去。

  这个爆炸声就像是打开了某扇封闭的大门,释放了某种可怕的东西,同样的爆炸声开始接连不断地在高地上响起,让交战双方都心头一震,不知又发生了什么。

  而塔马斯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评估马尾榴弹的使用效果,他心无旁骛地甩动麻绳,脑海里甚至没有“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最多的榴弹丢到胸墙后面去”的想法。

  投石索式的抛掷方式,令马尾榴弹对于使用者和被使用者来说,都十分危险。

  投掷的窗口只有一瞬间,迟了会把榴弹扔到天上,早了会把榴弹甩到自己脚边,耽搁太久则会直接把自己炸死。

  塔马斯全神贯注地捕捉着出手的时机,堑壕里的其他战士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他不知道扔了多少个马尾榴弹,只是突然发现手边空了。

  塔马斯扭头看向一连长。

  彼得布尼尔擦了一下脸,在颧骨上留下了两条黑色的烟灰。

  “备弹用光了,”彼得布尼尔说。

  塔马斯抓起从敌人身上找到的短剑,一声不吭地跃出堑壕,冲上高地。

  彼得布尼尔大惊,本能地伸手去够营长的衣服,却扑了个空,他张大了嘴,想喊些什么,下一秒又立刻咬紧了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手脚并用爬出堑壕,追了上去。

  堑壕里的其他战士见此情景,先是一怔,然后纷纷拿起武器,跟着营长和一连长,冲向联省人的阵地。

  没有哨声、没有鼓声、没有喊杀声,只有脚步声和喘息声,塔马斯带领着部下,以联省人的方式,“悄无声息”地杀上了高地。

  胸墙之后,一片狼藉。

  地狱的气息充斥着联省人的阵地,马尾榴弹密集爆炸后产生的硝烟,比联省人自己释放的炼金烟雾还要浓。

  一个联省人倒在胸墙边,胳膊和腿虽然还在身上,但是眼睛、鼻子和耳朵却全都是血,衣服上也有好几处不断扩大的红色斑点。

  一支火绳枪无力地倚着他的膝盖,枪托上赫然嵌着一块骇人的弹片。

  这个联省人看到塔马斯,还以为是友军,艰难地抬起头,喉咙里不断发出“咕噜咕噜”的气泡声,像是在向塔马斯求助。

  看着联省人同样苍白、稚嫩的面孔,塔马斯恍惚间看到了戈沙的脸。

  但是戈沙已经死了。

  塔马斯咬着牙,将短剑插进联省人的胸膛。

  是结束了对方的痛苦?还是夺取了对方的生命?

  塔马斯不知道,他也已经不在乎这个了。

  赶在联省人的援军到来前,塔马斯带领部下快速肃清了居高临下、向己方所控制的小型筑垒倾斜铅雨的阵地,搜集了还能用的枪支弹药。

  不等塔马斯等人调转枪口,向正在进攻己方工事的联省人开火,河滩上的联省人已经发现了异常,纷纷撤出战斗。

  一小队联省人迅速重新集结,向着塔马斯所在的位置奔来。

  塔马斯立刻放弃原定计划,在朝联省人丢出几枚马尾榴弹之后,带领战士们从来路退出高地,然后沿着堑壕,迅速向南转移。

  一来一回、一实一虚,塔马斯这么一小队人,竟然把联省人耍得团团转,没有受到任何阻挠,轻而易举地突入了被包围的小型筑垒。

  第一批、第二批登岛的战士,还活着的,都在这个土围子里了。

  战场重逢,又悲又喜。

  一个右胳膊被打得露出骨茬,硬是没叫痛,因为害怕乱战友的心的伤员,见到塔马斯以后,哭了出来。

  塔马斯也是强忍着眼泪。

  就在这时,彼得布尼尔找了过来。

  “营长,”彼得布尼尔的目光刚开始还有些闪躲,但是逐渐变得坚决,“您不能在这里了,趁着现在消停,您从南面出去,我派人护送您。”

  塔马斯理都不理一连长,自顾自向其他人下令,“抓紧时间,统计弹药、伤员,谁身上还有马尾榴弹……”

  “够了!”彼得布尼尔横在老连长面前,仰着脖子,难得硬气一回,“您甭管这些了!这有我就行!”

  塔马斯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瞪了下眼睛。

  彼得布尼尔本能地哆嗦了一下,但两只脚没挪地方。

  凄厉的哨声在耳边响起。

  高地下方,联省人已经重整旗鼓,再次组织起突击队,这一次他们的攻势,将会从左、右两个方向同时发起。

  高地上方,又有两面军旗在胸墙后升起,应该是其他方向上的联省人被掉了过来,补上了此处的阵地。

  现在,就是要走,也来不及了。

  塔马斯拍了拍一连长的肩膀,走向土围子。

  彼得布尼尔抹了把眼泪,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咚!”

  “咚!”

  “咚咚咚咚!”

  有节奏的军鼓声在战场上响起,塔马斯终于听到了联省人的声音――不是惨叫、呻吟的那种声音,而是人的声音。

  “我们是内德史密斯的黑色部队,嗨呀吼吼;

  “我们必将铲除暴政,嗨呀吼吼;

  “长矛向前!向前向前向前!

  “赤色雄鸡站上修道院……”

  模糊的合唱从联省人的阵地上传来。

  “他们现在也配唱这首歌?”塔马斯皱起眉头。

  “啊?”彼得布尼尔很惊慌,“您问我?”

  联盟军的军歌很快唱完,联省人又一次发起冲击。

  塔马斯攥紧了手中的短剑。

  就在这时,枪声响了。

  不是来自前面,而是来自后面。

  一连串火光在后方的河面上亮起,铅弹穿过水上栅栏,飞向河滩上的联省人,无情地收割走联省人的性命。

  然后又是一串、又是一串……

  “是船!”有战士大喊,“有船来了!”

  仿佛有千斤重担,一下子从塔马斯的肩膀上卸了下去。

  他先是感到一阵晕眩,血液涌上脑袋,令他有些站不稳。

  “兰尼斯来了,”塔马斯喃喃自语,他环视看向自己的战士们,释然地宣布,“兰尼斯营长来了!我们的任务完成了!”

  七艘大船依次在黑夜中浮现,绕着“拦马桩”航行,船上的火枪手向着河滩上的联省人射出致命的铅弹。

  联省人显然没有预料到这件事情,纷纷四散躲避,好不容易组织起的进攻,再次瓦解。

  土围子里,铁峰郡团战士们见此情景,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和呐喊。

  有的战士直接跳上围墙,朝着联省人所在的高地大吼大叫、拍打胸膛,不过马上就被营长本人亲自拽了下来。

  “我去找斧子,”彼得布尼尔一边擦眼泪,一边说,“弄开‘拦马桩’,把五营的人接进来。”

  “不用了,”塔马斯微笑着摇了摇头,“船队来支援我们,说明兰尼斯已经上岸了。”

  话音刚落,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从玛吉特岛岛内传来。

  ……

  “怎么回事?”威廉洛德韦克中校喝问。

  ……

  “什么?”雷蒙德蒙泰库科利悚然,“多蒙科斯修道院丢了?”

  ……

  刚上岸的莱登上尉,突然发现岛上的情况变得非常不妙,

  多蒙科斯修道院杀声震天,主教堡方向也在爆发激战,他的部队孤立无援,南面什么情况他一无所知。

  是撤?是战?

  考虑再三,莱登上尉咬了下牙:

  “联络洛德韦克中校――我们去主教堡!”

  ……

  欢呼庆祝、相拥而泣的人们中间,彼得布尼尔第一个发现浮桥方向有异样。

  “营长,浮桥,”彼得布尼尔有力揉了揉眼睛,想要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他指着河面,不解地对老连长说,“好像着火了……”

  塔马斯箭步冲到围墙边。

  只见延伸至河道中央的浮桥,其前端已经被大火吞没。

  尚未竣工的浮桥现在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横在十箭河上的大火炬。

  火光照亮了河面,也让一个怪兽显出身形。

  那是一艘船。

  一艘战船。

  不是铁峰郡团手中这种用驳船改造的战船,而是一艘真正的战船。

  塔马斯从没见过这么大的船,在它面前,铁峰郡的七艘战船就像是七个小孩子。

  “撤回来!快撤回来!”塔马斯奔出围墙,急得大喊,“快打信号!让船队撤回来!”

  不用岸上的友军示警,河面上的新军水手也已经发现了敌军的战船。

  七艘驳船组成的编队立刻散开,各船的船桨都在拼命拍打水面,试图调转方向。

  然而敌人的战船的船桨更多、更长、更有利,就像两只翅膀,上下呼扇着,迅速拉近了与新军战船的距离。

  然后,它横过船身,掀开了炮门。

  ……

  “很抱歉,加斯帕尔上校,我不能送你到最后了,”温特斯欠身向加斯帕尔道歉,他介绍身后的黝黑脸膛的赫德汉子,“这是赤河部的阔什哈奇,他会确保你们安全返回江北行省。”

  “不必如此客气,蒙塔涅上尉,您已经帮了我们很大的忙了,”加斯帕尔彬彬有礼地还礼,他露出很复杂的笑容,“或许此次一别,我们将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但只要我还活着,我永远都欠你一个人情。”

  温特斯没有再说什么客套话,只是点了下头。

  “或许,您不介意告诉我?”加斯帕尔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让您改变了原本的计划?”

  “我刚收到加紧信件,”温特斯扯了一下嘴角,目光顺着滚滚流淌的烬流江,一直延伸向诸王堡的方向,“情况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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