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到来似乎为这盏孱弱的灯光增添了新的能源,黑暗中蠕动的伪足与利爪在愈发明亮的灯光下褪去。他抬起头看着矮小棋桌对面的人,他的挚爱,他的家人,他的老师,少数能够将他的人性从宏大的计算,与灭绝人性的模型中抓出来的存在。他向棋桌对面的人敞开灵魂,他的每一个记忆都如同极光般炫目,棋桌对面的人浏览着他的每一个记忆,包括他对未来的打算,以及实现那些理论上那些不可为之事的规划。每一个计划都庞大得超过任何一个被抹去自我的人类大脑所能够承载的记忆,每一个关键节点衍生出的变化不下千万,其可能性甚至远远超过这盘棋局能够模拟的临界值。
至尊法师用一块破旧的灰布蒙住眼睛,这在某种程度上隐喻了尊者当前的处境。身为精通预言之人,此刻也只能盲目地揣测未来。在所有推演与模拟中,遥远的回忆冲刷着至尊法师的脑海,黑暗的风暴在他们身旁聚集,挤压着这盏孱弱台灯能够照亮的范围。微光之外,是无尽的深渊与混沌,是永恒的无序与热寂,他们发誓永恒对抗着无穷的恐怖,为人类种族博取未来。他们发誓永远履行职责,即便死亡也无法停滞他们的脚步。1995年的十二月——对于另一个维度来说,这并不代表什么,但对于至尊法师来说却是看到了希望——接受使命降生的孩子,命中注定将历经无数苦难与背叛。
“卡美洛注定陷落。”至尊法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的声音哽咽,似乎在接受所有罪孽。过去的历史已然无法挽回,至尊法师在这千年岁月了反复咀嚼着每一个决策,甚至是每一个人的动机与表情,期望找到任何能够支撑自己理想的证据。哪怕是现在,至尊法师知晓自己剿灭巨兽的决策没有任何错误,但对于卡美洛来说,这样的理想还是太早了。“这是历史的必然。我不够称职,无法承担这项责任。你能做得比我好,我亲爱的孩子。”
“过去发生的事无法改变,老师,我们模拟过数千次。”皇帝说,“莫雷德雷是您的战帅,他终将反叛。我是否打扰了您追忆过去的时光?”
“你的答桉呢,我亲爱的孩子?”至尊法师说道,“你的智慧远远超过我或者世界上任何一个人,你有能力提出避免剑栏之战的建议。”
“为什么你要寻求我的建议?”
“因为我害怕,害怕辜负我的职责。驱逐巨兽并非职责的全部,还有很多恐怖之物威胁这个年轻的种族。”
“你会为我付出什么?”
“一切。”
“你已经付出了,我的老师。”
至尊法师将棋盘扫落,棋子翻滚着落入黑暗。
“时不待我,孩子。我没有选择了,我无法阻止风暴降临。”
“您有选择。”
皇帝手中凭空出现一把燃烧的剑锋,他站了起来,周身散发的灵能光辉照亮了一大片空地。他伸出一只手握紧至尊法师的手掌,一股无比强大的吸力将后者拖向后方无尽的黑暗。至尊法师很少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那是一种真切的、发自肺腑的感情。
“无论是什么在操纵您,我都将驱逐它,永生永世。原谅我少有的非理性决策,我将保护您的灵魂,您将获得永恒的自由。我以真名发誓,任何存在都无法阻止我践行此道。”
“不,我并非在阐述我的死亡,亲爱的孩子。”至尊法师眨了眨眼睛,“我在阐述你的死亡。”
夜幕降临。
卡玛泰姬天空的乌云继续旋转,紫红色的闪电从云间迸发然后直直砸下。向下挤压的晦恶风暴穿透防护,破碎符文之间碰撞产生的热量堪比太阳耀斑,恒星般的闪光在云层中聚集然后落下,以太闪光焚烧岩石形成的灰尽在空中飘荡,令秘法师们不得不站在一起施法抵御强风与高温以太。庭院最后一层屏障以凡人肉眼无法接受的频率闪烁,白金色的符文以物质形式漂浮、游荡然后坠落在秘法师脚边。旺达·马克西莫夫在晕眩中勉强从残缺的符文里辨识出有关“驱逐”、“识别”、“驱邪”等含义的符文,这说明这层屏障并非在物理层面阻挡其他人进入,而是从非物质层面驱逐以太恶意灵体。
禁卫军脚下地面的热量就好像整颗行星燃烧了起来那样,他们的装甲轻易隔绝这种可怕的高温,但装甲精美的浮凋还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岩石燃烧殆尽的灰尽。丹尼尔法师告诉其他人,庭院里正在发生一场他们无法插手的战斗,那是纯粹的灵能交锋。在禁卫军的催促下,丹尼尔法师只能开始讲述第二视觉所看到的景象,旺达·马克西莫夫与雅典娜则不需要其他人的转述,因为她们自己就能看到以太风暴中发生的事。
他看到散发着太阳耀斑热量的灵能长矛从一座漂浮在虚空中的宏伟宫殿顶端的灯塔燃起,跨越小行星带刺向以太漩涡。然而这般强大的力量却无法在以太漩涡中掀起涟漪,唯有更加勐烈的以太风暴做出了回应。物质宇宙的帷幕正被不断削弱,旺达·马克西莫夫眼中的以太风暴与卡玛泰姬上空层层叠叠的乌云逐渐重合,深红色的闪电从云层中透露出些许光彩,随即又消失不见。紧接着,她看到一道宽阔的橙红色火花跨越天空,从地平线的这一头没入地平线的另一头。
行星防卫系统自行启动。
这是银河系中最强大的行星护盾,这个世界上很少存在能够打破它的力量。
伴随着白色麻布皮带被扣上,他的视线也被眼罩阻断。
他的双臂紧贴胸口,如同躺在陵墓中的法老,他双腿也被扣紧的皮带牢牢束缚,肩部肌肉僵硬,手肘与膝盖根本无法动弹。他感觉手肘因为血流不畅而肿胀,手臂与肩膀因为拘束服的捆绑而疼痛。
“如果没有我,你将无法离开这个地方。你知道这是可能发生的事,如果我没有在那个停车场迎接你的话。”
护工时顺手关上了房间里的灯,惨白的月光穿过狭小窗口的铁栅栏,爬上粗糙的水泥墙。
“你的天赋太过强大,这个世界还没有准备好接受你。你知道的,人类会恐惧你,即便你想要做的事对他们有利。他们不配获得你的忠诚。人类短视且愚昧,会在同一个问题上反复跌倒。你知道你不可能让他们与你一样目光长远,我亲爱的孩子,你的灵与肉深度结合,你知道失控意味着杀死这个城市、乃至整颗星球的所有人。仅此一点,就足以让他们感受到恐惧,哪怕你用能让他们屈膝臣服的表象也无济于事。”
渡鸦般的长发披散在雪白的拘束服上,粗糙的布料摩擦着他的皮肤,令他感到相当程度的不适。但这种外在的不适并没有影响他思考,至尊法师也并不期待能够听到他的答复,因为至尊法师知道后者正在将眼罩后空洞的目光投向一个更加长远、更加扑朔迷离的未来。
“不会有人相信你的警告,他们太愚蠢、太短视。你知道我所说的是事实。”至尊法师走上前,将拘束床按下、放平。“让我们看看第一千一百一十三个未来吧。”至尊法师说道,“你会明白,我所说的才是真理。”
旺达·马克西莫夫有些犹豫,但她还是忍不住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雅典娜。
“有些不对劲。我见过老师在以太梦境中构建的防御宫殿要塞,还有那座灯塔,虽然这些都是隐喻,但我明白那些隐喻的作用。”她指着乌云密布的天空,污秽的云层中有一缕白色的光辉在紫红色的雷霆中毫不动摇。“现在帷幕之后的以太已经开始影响现实了,我认为那束光就是他记忆中的灯塔释放的光芒。我可以感受到。”
“你的没有错,旺达·马克西莫夫。”
随着塔季扬娜小队赶到,一些较为重型的装备也被搬运到了第七枢纽庭院前的广场上。此时丹尼尔法师率领的秘法师们都所在预制防御工事板后面,与塔季扬娜率领的战斗姐妹待在一起。禁卫军就站在旺达·马克西莫夫身旁,作为知晓雅典娜真实身份的人,但无论是阿蒙还是安菲特律翁都没有心情将注意力放在雅典娜这个危险目标身上。当听到旺达·马克西莫夫的讲述时,两名禁卫军立刻肯定了她的说法。
“那的确是吾主的光辉。”安菲特律翁说道,“但现在并不是执行下一个任务的时候,马克西莫夫女士。”
“任务,什么任务?”
“当情况需要时,您需要走进庭院,阻止风暴蔓延。”安菲特律翁说,“吾主认为行星防卫系统自动运行的功率无法满足面对这场以太风暴的防御需要。丹尼尔法师会带您去卡玛泰姬的控制枢纽,在那里你将暂时维持行星防卫系统运转,并将其运行功率提升到最高。”
“为什么我不知道这个任务。”
“你知道,只不过为了行动的保密性,我们刻意让你遗忘了这部分记忆。”
阿蒙说出一个暗语。
在听见这个词语之后,旺达·马克西莫夫立刻回想起自己在突击运输艇上与皇帝的交谈,还有那些皇帝交予她的知识,其中就包括了行星防卫系统的操作方式与密钥。这种保密方式在禁卫修会极其常见,尤其是涉及行星防卫系统这类高保密防御系统时,几乎所有资料都会被保存在不朽之城的冷冻地窖里,任何只言片语,甚至是记忆都不允许从里面带出来。她瞥了眼身旁的雅典娜,后者看起来像是要打一场战争似的跃跃欲试,很显然,雅典娜知道她接收到的任务并非只有维持行星防卫系统,还有一个更加庞大的计划中的一小部分。
旺达·马克西莫夫后知后觉地从腰间的小包里拿出一瓶液体。
黄金蜂蜜酒,这是她的记忆中对这种液体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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