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萨里奥大公国资深间谍,卡里姆·洛奇,坐在凤凰台边缘,靠着名为“绿坝”的木栅栏墙,缓缓弹着自己的鲁特琴。
荒原傍晚的寒风中,琴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唐纳德师傅带着手下的几个小伙子,用力敲打着栅栏墙上的钉子,用一条条横木板将竖着的木栅栏连成一片,作为加固。
师傅的锤声,也渐渐合上了鲁特琴的节拍。
不过,洛奇并不是闲着没事干在这儿装文艺青年,这位资深间谍正利用往常的手段,以琴声为掩护,观察着霜枫岭的领民们。
观察的结果让他暗自心惊。
说实话,今天傍晚,洛奇跟着领主大人从花房镇赶回霜枫岭时,胸中第一时间涌起的,其实是某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伊戈尔家族曾经是帝国西境数得上名字的大贵族,紧贴盐之海的鹰息堡,也是有名的盐与贸易之都;
虽说因为一桩突如其来的谋反大案,伊戈尔家族被骤然贬谪到了鸟不拉屎的南部荒原,但俗语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洛奇的想象中,富裕了几百年的伊戈尔家族,手里总该有些家底才对。
可当他们登上凤凰台后,已经在并不富裕的花房镇待了三个月的卡里姆·洛奇,才亲眼见证了一次,什么他娘的才叫日无鸡啄米、夜无鼠耗粮的顶级贫困户!
——整个领地里,连一座正经房屋都找不到!
所有领民全都是住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的!
即便是身份高人一等的领主大人,他那座格外庞大的帐篷,也是用两顶帐篷的布料草草缝合起来,布料接缝处纵横交错的针脚,足足能逼死病情最轻的强迫症!
除此以外,领地现有的其他物资,看起来也完全像是在挑战人类生存的最下限:
由于没有熔炉,工匠们所有的焊接工作,完全都是那位神情略显猥琐的白胡子老法师,念着“火苗术”用手指完成的!一个晚上下来,那老头不仅由于过度消耗魔力而精神萎靡不振,连他那一大把白胡子都被烟灰熏黑了!
而且根据洛奇的观察,这些伊戈尔家族的领民们就连衣物都很紧缺,他见到不止一个人,就那么穿着沾满血迹和烟尘、且在临近冬季的寒冷时节显得有些过分单薄的衣服换也不换,很明显,伊戈尔家族连采购一批冬衣的资金都拿不出手!
最令洛奇感到悲愤的是,霜枫岭上的伙食质量也是奇差无比!
由于洛奇身为领地的“客人”,夏侯炎在开会的同时,还特地让人给他送了一盒晚饭,结果洛奇揭开坑坑洼洼的铁皮饭盒一看,只发现了一条又干又硬能用来当板砖拍人的面包,和几条形迹可疑、活像是从马嘴里抢下来的野菜叶子。
他算是明白,为什么那个身形娇小的漂亮妞,在花房镇吃烤鸡吃得那么开心了;
——敢情是等回了领地就没的吃了!
罗萨里奥大公之前给他的任务,就是协助伊戈尔家族建设领地;
洛奇原先还以为这个闻名西境的传奇家族,在历经浩劫以后多少能留下点余财,自己可以趁机傍个大款、搞点外快的;
可眼前的惨淡景象,顿时让洛奇的伟大梦想,如一颗虚妄的肥皂泡般破裂开来。
他甚至已经开始警惕,领主大人会不会惦记上自己那五十枚金币的任务经费了!
不过,在短暂的失望和沮丧后,间谍洛奇又仔细观察了一下霜枫岭的领民们。
这一观察,立刻就发现了异常。
是的,伊戈尔家族的领民们,的确因为短期营养不良而显得脸色发黄,领地建设刚开始时繁重的工作量,也给他们的眉宇间抹上了一层极其明显的疲惫之色;
但这些劳苦领民的眼神,却并没有像洛奇见过的那些穷苦庄稼汉一样,显示出卑微和麻木的情绪!
他们的眼里有希望!
这群霜枫岭的百姓,即便是面临着这种物资短缺、劳务繁重的艰辛时局,他们的心底里似乎仍然有一股遮掩不住的愉悦!
仿佛即使是今天的操蛋生活,对他们来说也像是至高圣神亲手降下的奖赏!
洛奇是真的纳了闷了!
他是真想不明白,为什么在这片黄沙埋枯骨的荒原上,伊戈尔家族的倒霉蛋们还能保持着欢欣鼓舞!
一般来说,这样的情况只能有一种解释:
那就是这群伊戈尔家族的成员们,曾经到过更糟糕的地方、经历过更糟糕的事、在更糟糕的环境中苟延残喘过,以至于能在荒原上安稳落下脚,都足以让他们弹冠相庆!
可难道大陆上还有什么地方,能比遍地尸骸的裂魂之地更糟糕?
洛奇觉得自己根本无法理解,凤凰台营地里弥漫着的这种盲目乐观情绪!
最令洛奇诧异的,还是领民们对待领主大人的态度。
每当那位黑衣少年走到某处,附近的领民都会笑容灿烂地向他问好,而领主大人也会停下脚步、跟领民们唠几句家常;
洛奇甚至还眼睁睁看见,领主大人坐在篝火边,给营地里的几个小孩子讲起了故事!
暂且不论,领主大人口中那个一只巨猿一只豪猪一只水鬼保护着修士朝圣的故事有多荒诞,但瞧那些孩子的表情,几乎已经把领主大人当成了亲密的邻家大哥哥!
这种领主和领民其乐融融的景象,让罗萨里奥大公国资深间谍卡里姆·洛奇深深怀疑,自己以前听过的那些贵族领主鞭打领民、派征召兵打仗送死、在领地内疯狂行使初夜权的故事,难道都他娘是编的?
可即便是以仁厚爱民著称的罗萨里奥大公,也没有和领地上的普通百姓如此亲近啊!
洛奇明显感到,凤凰台上的人与人之间,似乎都有一种同历患难、共经生死过才能培养出的相互信任!
这都是怎么回事?
这片领地,就和它的领主一样不太对劲!
过于惊讶的洛奇,甚至没有发觉这片营地里真正的秘密——就在凤凰台一个靠墙的角落,还放着一只油布覆盖、看不清内容的大铁笼子,其中时不时回荡着令人不安的生物躁动声呢。
一声突如其来的劳工号子打断了洛奇的思绪:原来是唐纳德师傅和其他几位工匠,拽着绳子,合力把一座瞭望哨塔的木质塔柱立了起来。
这群赤裸着上身、满头大汗的工匠在自己的建造成果旁围成一圈,得意洋洋地击掌大笑着。
洛奇背靠绿坝,继续弹奏着自己的鲁特琴,然后又缓缓地扭过头,在月色之下,将这片洋溢着穷酸气的营地环视一周。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不出一年,这里,甚至整片荒原都将会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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