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夏多尔会长已经被吓到失去语言能力,劳瑞大师干脆上前两步,一把拉开这个薄葬教会的废物主祭,拉开门缝偷眼观察楼下大厅的情况。
“午夜之星”的一楼大厅里,喧闹声正逐渐向失控的态势发展;
不过,从城防军士兵涌入妓院的铁甲摩擦声、城防军队长的粗野询问声和女招待虚弱的辩解声中,霜枫岭一行人也逐渐听出了一点端倪:
这帮城防军的不速之客,好像既不是来扫黄的,也不是来打非的。
他们是来抓间谍的。
夏侯炎和手下两个马仔,勉强辨识着城防军小队长油滑的帝都方言,大概听到了“兽人”“间谍”“检查”等一系列和霜枫岭八竿子打不着的帝国通用语词汇。
如缩水的白条鸡一般蹲在墙角的夏多尔会长,脸上也迅速恢复了血色。
“应该是抓兽人间谍的稽查队……”商会会长嗫嚅着道,“最近蔷薇城不是在东境输给了联邦兽人嘛,据说是因为帝都这边出了奸细、情报泄露所致——这些天里一直有城防军在城里抓兽人间谍。”
“兽人间谍?”夏侯炎觉得世界真奇妙,粗鲁野蛮的兽人居然还会搞情报工作,“身高体壮的绿皮兽人,要混进人类首都有点困难吧?”
“所谓间谍,肯定不是混过来的兽人,而是一群背叛帝国的人奸!”考辛斯骑士长永远充满了真知灼见,“反正兽人塞过来的联邦金币,熔掉了上面的联邦徽记重新铸成帝国币,在这边也还是一样的花……”
夏侯炎心说还是我们地球比较文明和先进,敌国奸细的工资甚至都可以省略重新铸币的过程,美元到手以后花起来更爽,好耶。
眼看着楼下事不关己,劳瑞大师也放松下心情,好奇心起:
“那这些天,城防军稽查队到底抓住过兽人奸细没有?”
“你们是从南边‘裂颅之门’进的城,东边‘天鹅之门’外面吊着一串呢……”夏多尔会长无奈地做了个系绳结的手势,“不过吊死的这些到底是不是兽人奸细又有谁说得准,反正稽查队说你是你就是……据说有好几个平日里跟城防军司令有矛盾的倒霉蛋,全他妈被当成联邦奸细吊起来挂城门了。”
“你们瞧瞧,什么叫做专业!”夏侯炎板起面孔开了个玩笑,“你们把这个作为典型案例记录一下,回去让霜枫岭内务部参考一下!”
“您放心,咱领地没人敢跟您有矛盾,死人都没有……”劳瑞大师酸溜溜地道。
霜枫岭高层还在这里插科打诨,“午夜之星”楼下则越来越热闹了。
妓院的女招待为了向城防军稽查队表示,自家妓院里根本没有兽人间谍,急得跺着脚都快哭出来了,但城防军稽查队的小队长依然不依不饶,扯着嗓子声称检查潜藏的联邦间谍是自己的职责——除非妓院女招待愿意给他交点保证金,或者陪他睡一觉……
无论如何,这一幕都挺像是城管在清理路边小商贩。
楼上的几个霜枫岭败类都快听傻了,夏侯炎更是无地自容:
他之前还挺为自己在66号公路搞出的休息区自豪的,没想到跟帝国城防军的官方的强取豪夺比起来还真是小巫见大巫。
“您真的是一个非常善良和正直的领主。”劳瑞大师的话,甚至听不出来是真心实意还是阴阳怪气。
夏侯爷翻了个白眼,撇下继续吃瓜看戏的劳瑞大师,重新回到窗边。
——既然“午夜之星”一楼发生的小插曲和伊戈尔家族无关,那他自然要把目光重新放在那位“薄葬教会”悼亡者的身上。
但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夏侯大官人当即寒毛直竖,发现了一个严重问题:
肩头佩戴风信子花的悼亡者,和他的两位随从不知从何时起,停在了街角的位置,而是并没有继续向约定的接头地点“午夜之星”前进;
即使这三个薄葬教徒戴着兜帽,夏侯炎也看得出来,他们正凝望着“午夜之星”妓院的门口位置;
夏侯炎顺着他们的目光扭头看去,顿时就在脚下的妓院门口处,发现了……
……城防军士兵。
好大一坨城防军士兵。
好一坨大得都他妈能堵住马桶的城防军士兵。
其实这种情况也很正常,因为城防军稽查队的那位小队长,肯定不可能是孤身前来搜查间谍的——这只几十人构成的稽查队伍里,除了几个跟着队长走进妓院的大兵以外,其他人全都持枪荷戟、全副武装地戳在妓院门外等候指令呢!
在搜查兽人间谍蔚然成风的帝都街头,这是再常见不过的一幕场景;
但问题是,在霜枫岭看来无比正常的场面,在赶来赴会的某三位邪教徒看来,可就不正常了:
原本是来跟下属接头会面的,却陡然间在预定地点看到了一大票军队士兵……
别说邪教头子了,就算是个走私小贩,也要被吓得停在原地抖三抖吧?
于是,夏侯炎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三位身穿默客兜帽袍的薄葬教徒,在街角停住脚步以后,就利用街上川流不息的真假嫖客隐藏住自己的身形、游离在城防军士兵的视野之外,慎而又慎地审视着“午夜之星”妓院目前的安全状况。
夏侯炎还看到,这三个黑袍客还不时地凑在一起交头接耳,显然是在商量对策。
而讨论的结果也很明显:五秒钟过后,他们就开始面向“午夜之星”的方向、死死盯着门口的大群士兵,一步又一步地缓缓向后退去,显然是准备跑路了。
对于“薄葬教派”的邪教头子来说,这是一个无比理智的决定:
杯弓蛇影是地下教派生存的最大法宝,原先预定的接头地点突然出现帝国部队,那这位悼亡者根本没有任何冒风险继续接头的必要——在他的视野中,接头对象里奥·夏多尔会长都已经被帝国军抓起来了也说不定——
——谁他妈想得到这就是一群进行常规搜查的间谍稽查队啊!
一时间夏侯炎恨得牙根都痒了起来:
如果因为那帮傻逼稽查队的搅局,就这么把薄葬教派的悼亡者吓跑掉可太亏了!
悼亡者和夏多尔会长的下一次会面起码要等到次月——先不提经历这次小插曲以后、对方到时候还敢不敢来,也不提目前屈服于伊戈尔家族淫威的夏多尔会长到时候会不会叛变,单是算算时间都疏漏巨大:
等到下个月,伊戈尔家族早他妈参加完圣奥古斯都节、带着爵位打道回府了!
眼看着悼亡者混在人群里愈退愈远,本来即将“到手”的薄葬教派势力,即将因为一场误会与伊戈尔家族失之交臂,夏侯炎感觉自己的心脏开始狂跳,一颗颗汗珠正在他的脑门上直往外渗:
本来就是把对方邀请过来谈判,谈得拢正好,谈不拢一棍子敲成僵尸再谈的事,现在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最重要的是,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响打碎了一切思绪。
在“间谍”“抓间谍啊”的嘈杂嘶喊中,一张酒桌陡然凭空而起,然后在水晶吊灯边噼啪断作两截;
在满地滑倒坠地的屁股、伸向空中的四肢和妓院女招待的惊恐面庞中,一抹从妓院大厅角落里飞奔而出的、黑色斗篷的残影,与帝国城防军士兵仓促出鞘的刀光,共同交汇成一副杂乱无章的印象派画卷——
——而劳瑞大师“卧槽,还真有间谍”的愕然惊呼甚至只脱口了一半,夏侯炎就已经彻底下定决心:
借着楼下的喧闹混乱,他一脚踹开包间的百叶窗,手提撬棍纵身一跃而出,在半空中吼出一个短促的风系魔力音节,最后重重落在群众四散奔逃的街道上,在帝都街道的青石地面上如滚地葫芦般滴溜溜转了好几圈,这才在魔法气流的保护下卸掉了下落的动能。
霜枫岭领主狼狈爬起身来,简单一扫,将周围的情况尽收眼底:
在视野的左侧,从妓院中夺门而出的黑衣人已经甩掉了身上的斗篷,露出了满身淡绿色的虬结肌肉,然后轻轻一跳爬上最近的一处民宅屋顶,然后向远方跑酷而去——
——在他的身后,猝不及防的帝国稽查队士兵,甚至没有时间注意到从妓院一侧跳楼的夏侯大官人,呆滞的视线齐刷刷指向了一键上房的兽人版阿泰尔;
而在视野的右侧,周围的群众早已在尖叫着四散奔逃,“薄葬教会”悼亡者佩戴着风信子的黑色身影,在人头攒动中一闪而过。
夏侯炎再无任何犹豫,一拉兜帽遮盖住面孔,然后朝着悼亡者的方向狂奔着追了上去。
喧闹,混乱,一张张惊恐的面孔在视野中浮现。
陡然现身的兽人间谍,仿佛一颗从天而降的石子,在妓院一条街平湖般有序行走的人群中惊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
但在嘶吼着、奔逃着、抱头下蹲着的人群中,夏侯炎目光坚定,只是在寻找自己唯一的目标:
一株在暴躁狂风中柔弱摇曳的紫色风信子。
地面在轰轰作响,帝国通用语和兽人语在脏话齐飞,但夏侯炎只能够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感受到手中撬棍的坚实触感。
然后,他顺利发现了目标。
在混乱的人群中,“薄葬教会”的悼亡者似乎已经和自己的两个保镖失散了——那佩戴风信子的黑色身影,慌乱躲过了一辆疾驰而过的运果马车,茫然四顾一番,然后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看准最近处的某条小巷入口,一头钻了进去。
夏侯炎一脚踹开一对在旁边厮打作一团的地痞流氓,然后提着撬棍追上前去。
在跟随夏多尔会长前来的路上,他特意观察过周围的地势——这是一个时刻准备跑路的、心中有鬼者的必修课;
而他记得,病急乱投医的悼亡者,跑进的是一条死路。
从悼亡者的黑色袍子、与小巷子阴冷潮湿的墙壁出现在视野中,再到三步并两步窜上前去、一脚将悼亡者踹翻在地,夏侯炎只花了四秒。
得益于之前的决斗练习,他这一套流程走得相当熟练。
然后夏侯炎用最美帝最民主最自由的姿势,用膝盖将悼亡者压在地上,不等对方发出“我不能呼吸”的哀嚎,就伸出左手,将悼亡者的兜帽和丫肩头的紫色风信子一把扯了下来;
他右手高高举起的撬棍停滞在空中。
霜枫岭领主诧异的面孔,和伊莎·桑德利亚惊恐的俏脸,同时静止在时间之中,四目相对,久久无言。
然后,一声“大人!您在吗!”的高呼,在两人背后、小巷外的大街上远远响起,似乎有脚步声在飞速靠近。
夏侯炎还在愣神,被他压在身下的伊莎·桑德利亚已经拼命伸出双手,将自家未婚夫用力推倒在地,然后从袍子里掏出一颗黑色水晶,夹在纤纤玉指间飞快捏碎。
夏侯炎急忙朝着伊莎·桑德利亚的手臂伸手抓去,但圣痕地女伯爵早已经湮没在一团陡然腾起的黑雾之中;
等领主大人缩回手来,他就连伊莎·桑德利亚的一寸肌肤都没碰到,手里更是只剩下一条从默客长袍上被扯下的漆黑布片。
他愣了半晌,然后把布片举到鼻子前,闻了闻。
风信子花香与玫瑰花香交织的味道。
风信子的香味,来自接头的暗号标志,他自己肩头就别着一株;
而玫瑰花的香气,则无比熟悉,一如那天宴会上巧笑嫣然的黑裙女子。
霜枫岭领主低头凝视着手中的布片,彻底陷入沉默。
“大人!大人!您在吗!”
愈发清晰的呼叫声中,脚步声还在不断接近。夏侯炎咬了咬牙,将布片塞入怀中,然后重新拉上了自己因打斗而落下的兜帽。
脸颊没入阴影前的最后一个瞬间,夏侯炎心头只能感到一种让人哭笑不得的巨大荒谬感:
“薄葬教派”驻扎在帝都的悼亡者,居然是自家的未婚妻……
这……这他妈都叫什么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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