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数学试卷，前排依然是光头，斜前方也依然是锅盖头。
向楠缓缓地看向讲台上，浑身的血液瞬间凝滞。
讲台上，一个身量颀长，干练严肃的青年顶替了原来的黄世仁站在那里，他细细地数着试卷数量，按照人数等分四排，沉默寡言，面无表情，却让人不敢小觑。
新的监考老师竟然带来了新的发卷剧情。每排第一个座位的学生开始向后传递试卷，向楠木然地从光头手里接过卷子，木然地抽出一张后甩给后座，漠然地拔出签字笔，机械地开始“默写”答案。
然而新的监考老师停在他的座位旁，抬手捏住了他“条件反射”的笔杆尾端。
签字笔瞬间失控，在卷子上划出了歪歪扭扭的线条。
“同学，天才也没有二十秒做完四道题的。”监考老师目光如炬，意味深长，“你是在作弊吗？”
光头煞有介事地转身，无比认真地附和，“就是就是。”
向楠紧绷着的那根神经，终于崩裂。他翻手抄桌就要发飙，即将被掀飞的桌子却被监考老师死死地按住。他力气极大，向楠不敌，愤恨中干脆伸腿去踢，却又被那人灵巧躲开！前座光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在向楠即将爆粗口之际，伸手将人稳稳地按回了座位上。
“同学，你激动什么？不要闹啊，考试呢。”
向楠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他。
“看来，你果然知道些什么。”光头收起嬉皮笑脸，正色道：“你不要着急，我和这位监考老师，就是来救你们的。”
向楠愣住。
光头压低声音，严肃道：“同学，你听过梦域吗？”
梦域……
是什么？
向楠停滞许久，艰涩地摇了摇头。
光头和监考老师互看一眼，继续道：“那你是如何发现自己，陷进了这样一个无数次循环的，梦一样的考试里？”
向楠只觉得脖子和脑袋被螺丝扭成了机械零件，便是幅度极其微小的摇头，也能听见嘎吱嘎吱地闷响。
“换个问法，”继光头之后，新上任的监考老师开口道：“这套卷子，你考了几次。”
向楠沉默下来。
光头和监考的望着他的无声抵抗，一时间有些犯难。
向楠一心等着考试结束铃响。只要那该死的铃声响起，一切就能推倒重来！且不论这两个奇怪的家伙要如何，他却是可以装成工具人的！他会学着其他考生那般重新从外面走进来，再装模作样地对照座位表回到他最初的三排24座！然后就像之前循环起来的剧情那样，安静地做题，每一道题，他都会重新核算！就好像是第一次做这套卷子一般！
向楠便如把脑袋埋进沙土中的鸵鸟，无声地拒绝着带来变数的光头和自称同伙的监考，甚至无视了乌鸦嘴的锅盖头！他一心一意地想要让一切回到最初的轨迹上，他也一定要让一切回到最初的轨迹上！
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安全逃脱！
只要熬完应有的轮次或时长！他们所有人都能无惊无险地逃脱！
啪地一声，有人打了个清脆的响指。紧接着，救世主般的铃声响起！新上任的监考老师从容地让所有人起立，他开始不紧不慢地收卷，不温不火地点过数目，完全略过了锅盖头挨揍的剧情！
向楠再也忍不住心头的慌乱，他快步走向教室门口，就要踏出离开教室的一步时，后衣领被人死死捏住，监考的声音低沉又充满了力量，喝道：“看清楚脚下！”
向楠循声低头，脚下哪里是大理石面的走廊！一团团彩色的旋涡搅和在一起，混沌成一片的虫子般的东西，以教室门口为边界正在缓缓蠕动！
“你要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会下意识地想要维护剧情？”光头站在身后，沉声道：“我说过。我们是来救你们的。你不用对我们戒备，反而该与我们合作。”
向楠死死地抓着门框，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光头见他怕得厉害，暗叹一声，勾手把人往里拉了拉，远离了那未知的，混沌一片的边界，“你不要怕，我们一定能救你们出去的。”
“救我……”恐惧、愤怒让向楠冷笑出声，“你们改了这么剧情，还好意思说是在救人？”
光头疑惑不解，“你为什么会觉得，只有保持原本的剧情，才能获救？”
监考人如有实质的目光与向楠一撞，了然道：“你经历过。”
这是一句肯定，而非疑问。乌鸦嘴召唤来的这个新监考人给了向楠极大的压力，他再也无法遮掩，艰涩地点了点头。
光头神色更加严肃，“什么时候？你快说！”
向楠只觉得喉咙干涩，呼吸困难，他死死地抓着门框，预想中的重置铃声哑了火，他能猜到一定跟这两人有关，也知道这一次，这两个人是必定要撬开自己的嘴的。
冷汗顺着脸颊滑落，他闭了闭眼，艰难地终于开了口，“三个月前，我也被拉进了反复重演的一段剧情中。”
三个月前？！
光头和监考人眼中的震惊如有实质。
向楠却深深地陷入了回忆之中，“那天我放学回家，饭桌上，她让我吃鱼，我不吃，然后我们吵了起来。可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又一次放学回家，同样的饭桌同样的菜，她又让我吃鱼……”
向楠痛不欲生，“直到第三遍……我终于明白我们在重复干一件事。可每一次我都有不同的反应，所以每一次都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
监考人突然打断，“她是谁？”
向楠抿了抿唇，许久后，艰涩道：“我……小姨。”
光头追问剧情：“然后呢？”
向楠：“我发现剧情中的东西都是假的，饭菜没有味道，根本吃不到嘴里，她打了我一巴掌，可是根本不疼。所以，我意识到我在做噩梦。我掀翻过桌子，也试过进门就跟她吵……我以为只要我大闹一场，情绪激动梦就会醒。可是，最后，最后……”
“最后？”光头急切道：“最后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你怎么摆脱出来的？”
过往卡死在嗓子眼儿，剌得向楠开不了口，无数画面在眼前飞速闪过，窒息的感觉潮水般上涌，濒临死亡的那一刻铺天盖地袭来！眼前再次浮现起自己狼狈的脸——仿若离了水的鱼般拼命呼吸，喉咙便如破了洞的风箱似的不起作用。沉浸在死亡恐惧中的向楠瞳孔涣散，却被一双手稳稳地压住肩头。
“静心。”
监考人的声音打破了回忆带来的窒息，向楠跪在地上，透过这位过于年轻的监考人乌黑明亮的眼眸，看见了狼狈、无措、又茫然的自己。
“她被激怒，想要掐死我。”
向楠一字一句，句句泣血般道：“在做梦一样的那段剧情的最后，她真的差一点，掐死我。”
监考人沉默地与他对视良久。
却又道出了最初的问题。
“你听过，梦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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