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滋滋滋——”
这声音酷似五六把铁器同时淬火,但实际上却更为尖锐、嘈杂,并且伴随着一股刺鼻的怪味儿。
巴杜将运输大亨的尸体丢入比浴缸大上一圈的特殊容器中,默默地注视着衣物、血肉、骨骼乃至灵魂消融在清澈的液体中,随后摘下面罩,走到空气流通处缓缓点上一根烟。
他也是在半年前才知道原来“毁尸灭迹”居然会如此简单。只需要滴上几滴这玩意儿,一个成年人就会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据说这种强酸是最新型的炼金科技产品,价格不菲,专供圣管局的“特别行动处”使用。
“梵蒂冈运输业龙头之一竟然是塞提斯的间谍”这等丑闻……显然是不那么适合大肆宣扬的,越过审判机关直接搞“灭门”更无法体现出圣光的“伟光正”。因此,动手后不留下一丝一毫的线索,等此事慢慢淡出大众的记忆方为上策。
巴杜十年前就曾在圣管局的分部担任要职、各项工作指标与个人能力都出类拔萃、背景审核也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只有他这样的“精英骑士”才有可能被挑选加入“特别行动处”。
“你的信仰、你的国家需要你。”自从一年多以前被征召后,他就从没有怀疑过这句话。
包括这一次堪称“惨无人道”的行动。
或许“通敌”这个罪名不需要把一家老小全都杀掉……但“与恶魔教众有所瓜葛”可是重罪中的重罪!
邪恶的恶魔势力就好比一种肆虐在整片大陆的恶疾,无法治愈、传播性极强!
唯一的应对手段即是把“染病的人”统统烧成灰烬!一个不留!
可能会有人觉得圣光教派实在是大题小作、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威无所不用其极……但历史总是客观的,古往今来,不难看出——绝大多数与恶魔相关的灾祸大多起源自某一时刻的“心慈手软”!
所以在刺穿少女的心脏时,巴杜并没有有过迟疑丝毫。
但任何一个稍微有点良知的人,在亲手杀死那么一个年轻又无辜的生命之后……总会多多少少感知到一丝负罪感。
无论其行为背后的理由有多么的正义、多么的充分。
其余圣殿骑士泼完了燃油,“失火”的前置条件已然准备完毕。
他弹出燃烧的半截香烟那刹那,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恐怕只有天生没有感情的人,才能把这份工作做得长久。”
“呋嗡……”火苗燃起,几个眨眼间,热浪滚滚而来,窜出熊熊大火。
火焰,自古以来就是人类最棒的“清洁工具”。
“好了!把剩下的几具尸体处理完,咱们就可以收工了!”队长发出号令。
众人立刻恢复了忙碌,巴杜也只好甩下脑海中的诸多念头,动身去寻找贝尔维丝的尸身。
火舌迅速蔓延,横梁发出摇摇欲坠的声响,室内的温度更是急剧升高。
然而当他看到一张空空如也、完好无损的椅子时……一股寒意还是自然而然地从脊柱中喷涌而出!
“你们!喂!有谁搬走了,那个女孩吗?”他的嗓音已开始发颤,宛如烟尘翻腾的节奏。
局里配发的拘束绳就那么完好无损地散落在地!他们在处理尸体时可并不会回收这些器具!
“我没有啊。”
“那边不是你负责的吗?”
每听到一句回复,巴杜的心脏就猛地收缩一次!
既然不是圣殿骑士们搬走的,那尸体去哪了呢?!
难不成尸体是雪人变的,一起火就化掉了?!
长年于生死之间游走、培养而成的警觉在他的脑海内疯狂抽搐!
巴杜刚想高声预警,没成想队长那边反而发出了夸张的尖叫声!
“你!你是谁?!”
全场目光立刻朝队长手指的方向看去!然而接下来所看到的一幕却直接让他们心脏瞬间停跳!
只见烈焰连续翻涌、张开血喷大口,眼看即将吞没整个楼梯,包括那幅悬挂在正中央的画……
可就在画框即将被点燃的那一瞬!一只芊芊细手及时赶到,不慌不忙地将画作从凹槽上卸了下来,用手臂轻柔地夹在腰侧。
披盖着一层瑰丽弧光的栗色长发于火光之中飞舞,眼框内完全被金色所占据,凛然又端庄,神圣而不可侵犯。
雄伟的光旋在身后逆时针飞转,烈火仿若温顺的小兽,化作赤红的地毯,匍匐在地。
圣殿骑士们的咽喉内发出了整齐的惊喟。
所有人都愣在原地,仅仅只是被动地接受着视觉信号,代表思考的弦却应声绷断了。
他们不是没有见识过“诈死”或是“诈尸”,只是……这么……别致又隆重的“诈尸”还真是第一次见!
但恐怕这群圣殿骑士此刻早已没有那个性质去开玩笑了。
只要你不是瞎子就能看出——这个他们原以为只是个普通人的小姑娘,把他们几个见多识广的圣殿骑士全都给耍了!
没有人开口说话。
似乎不等到主人说完开场白,客人就没有发言的权利。
“其实我倒是很想尝试一下人之子们制造的炼金化合物,但这个可万万不能被你们烧了。”
贝尔维丝用手臂夹着那幅长近一米、宽七十厘米的油画,嘴角含笑,轻盈地走下台阶。
“不要动!都不要动!”用余光瞥见自己的几个下属正准备拔出武器时,在特别行动处都算“老资格”的队长当即大喝预警。
他算是此处唯一能真正察觉到“实力差距”的人了。
那死而复生的“东西”……体内隐隐散发出的恐怖波动、以及那种圣光位阶上的碾压感!他也只在“圣徒”的身上感受到过!
在这位实力不俗的圣殿骑士眼中,“贝尔维丝”的身影正在急剧膨胀!伸展!直至充斥整片空间!
毫无疑问……就算他们拼尽全力,恐怕也不是对方的一合之将。
“正确的判断。”复活的少女继续保持着完美的微笑,用金色的眼瞳审视起这帮吓傻了的圣国公务员们,话语中携带着不由分说的可信度,“倘若尔等做出任何即将对我造成损害的举动,便会在顷刻间自行化为飞灰。”
乍一听就是天方夜谭,但此刻却无人生出丝毫的怀疑之心。
“虽说诸位今日残害了三十七个无辜的生灵,已有了取死之道……但我并不想杀害你们,诸位大可以相信我所说的话。”
明明身处于一座即将烧毁坍塌的楼房内,但她的一举一动却还是那么不紧不慢。
“所以你们唯一能活下去的方法就是——彻底遗忘这件事,包括我的存在以及我说的这些话。”
‘不、不可能!怎么可能你说让我忘掉我就忘得掉?!’巴杜的心脏在胸腔内发出无声的尖叫。
“我也明白这很强人所难,只可惜这具身体的魔力适配度极其糟糕,要不然我就直接释放个‘一忘皆空’了……哪还需要跟你们说这么多废话呢?”少女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类似于人类的表情,有些无奈又有些郁闷。
但她的口吻却几乎明示了她与人类决不同属一个种族!
哪怕她表现得已经足够平易近人、彬彬有礼了……但包括巴杜在内的所有圣殿骑士依旧能听出一丝“高高在上”的意味。
这种意味并非来源于语句、神态、动作之类的“表象”,而是由某种更深层的因素决定的!
例如“存在”的本质。
或许绝对的强者无论怎么做,弱者们都会觉得她“高高在上”。
大概是因为二者的“视野”与“认知”完全属于两个次元,而次元不同、生命形态上的不同、力量上的巨大差异……永远都无法达成“相互理解”。
“既然人类一天之内会忘记那么多事,为何尔等不能把这件事也忘了?”
巴杜怎么也想不到居然真的会有“人”能堂而皇之、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胡话出来!
他宁愿再灭一次门,或是当场偿命,也不想再受到这种侮辱了。
然而就在下一秒,他的队长的身型骤然一“抖”!就宛如一片浓雾突然遮挡了他的视线一般,视觉中产生了一瞬间的模糊……
“额?”
他的诧异声还没有完全收拢尾音,队长便字面意义上地、毫无征兆地、化为了一堆灰烬!!
那个诡异至极的过程好似大活人突变成了“流沙”!只不过火光闪烁了几许,一个生命体就彻底消失了,没有挣扎、没有惊叫、什么……都没能留下。
“我实在不想杀他们……可这位男士表面上虽在向我示弱,可实际上却在悄悄准备用一种特殊的魔力频率来联系你们的总部。”少女指了指“队长曾经站过的位置”。
“啊……你、你、啊啊……”
“还有你另外两名同事,他们想用靴底隐藏的刀刃尽量在地板上留下几段讯息,真是尽职尽责,呵,‘忠诚’是最可贵的品质之一。”
圣殿骑士巴杜这才发现自己左右两侧的队友们,也以同样的方式“神隐”了。
负责善后的四人小队,短短一分钟,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而他之所以还活着,只是因为他没有按照行动处的“紧急情况应对手册”来做而已!
他们这些隶属于特殊部队的圣骑士,就算明知必死,也必须要发出最后一点余热。
因为如果被俘虏,一笔丰厚的赔偿金就不会发给他们的家人了!
这种后果,比咬碎嘴里的毒囊要难以接受太多。
“我由衷地建议你不要那么做,因为放弃自己的生命这种消极行为实在不值得提倡。”
就在他想保存最后一丝尊严,服毒自杀时,善意的劝告却宛如什么无法忤逆的咒语一般,顿时使他的身体无法动弹。
“你这……邪恶的魔鬼!你连死都不让我死吗?!”巴杜睁大双眼,嘶声大吼。
“魔鬼?哎呀呀……这就是所谓的、‘误解’吗?我千方百计地想要你们活下去,可你们为什么总是想去寻死呢?”
少女微微歪头,脸部那无暇的肌肤周遭闪烁着真挚的疑惑。
但在人类耳中,也不过是“自说自话”罢了。
“其实很简单啊……你只要尽力忘了今天所发生的一切,把这些事都当成一场噩梦,然后赶快离开这座城市,换个名字、换个工作、开启一段新的人生旅程不就好了?”
“胡说八道…………我不能…………”房屋因炙烤而扭曲的声响与巴杜的呢喃混合在一起。
“放心,圣管局会以为你‘光荣殉职’了,你的母亲以及你正在上医学院的妹妹都会得到应得的优待。”
贝尔维丝的一字一句都显得那么的情真意切,甚至连之后的规划都给对方提前想好了。
如果她只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根本不用费这么多功夫。
难不成……她当真是什么悲天悯人的大圣人?
“你为什么会知道她们?!”然而巴杜似乎完全感受不到“悲天悯人”的气氛,在这栋即将被烧尽的宅子内,他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如同坠入了冰窖一样!不寒而栗,遍体生寒!
“我当然会知道。嗯?你很好奇我到底是谁?你猜不出不代表你上面的那些人类猜不出,这也是我为什么要你远走高飞的原因之一,只有这样你才不会暴露我的行踪,不会‘损害’到我。”
确实很难想象,如此一尊握有绝对生杀大权的“怪物”……居然会尽可能地解释自己的目的。
她明明在一分钟前还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残忍手段“抹除”了三个圣殿骑士,但此刻却又在竭尽所能地保住巴杜的性命。
很矛盾,却又给人一种很顺理成章的感觉。
就仿佛、简直就像是……她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都是有道理的!
“你还有三十秒的时间来决定自己的命运。”
“砰嗒!”房梁的一部分连着火焰一同坠下。
巴杜怔怔地抬起头,注视魔鬼那盈满圣光的双瞳,却感觉如同坠入一片虚无。
他的呼吸愈发粗重,不知是由于缺氧还是即将做出决断的前兆所致。
随后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奔跑起来,直至冲出烈焰的包围……
自然而然地变成一团飞灰。
如果这个过程没那么短暂的话,或许还能欣赏到他在最后一刻崩坏的神态以及难以言喻的心情。
可惜贝尔维丝却非常懊悔地叹气连连,表情充满了沮丧与懊恼。
“唉……真是……他逃出去三天后还是会被抓到,最后在以家人为筹码的严刑逼供下说出一切……”她有些悲伤地看向男人“消失”的方向,瞳孔之内的光芒在不停摇曳。
“这种未来,我居然直到现在才能看到,不够,远远不够。”
“离祂……还差得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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