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雄握住了时间。
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做到的,但他就是握住了时间。
握住,紧紧握住,然后用力拉拽。
他试图把属于“过去”的时间拉拽出来,覆盖眼前这已经毁灭的“现在”。
这是完全无法想象的事情,就算是他,也觉得根本不可能办到。
但他必须要做到,不这样的话,就没办法拯救这个被毁灭的世界,就没办法让自己安心。
就没办法……向那些牺牲了的朋友们、部下们交代!
所以,他必须做到!
“隋雄,加油!”
他对自己说。
然后,再次发力。
无形的“画卷”被拉扯,却纹丝不动,宛若落地生根一般,不管他用多大的力气,也没办法将其拽动一分一毫。
隋雄知道,这是理所当然的。
往事不可追,过去的就是过去了,哪怕是足以毁灭世界的力量,也休想将曾经的过往追回亿万分之一个瞬间。
但是,他不甘心。
这个世界承载了他太多的思念,太多的牵挂,太多的不舍。朋友们、部下们,那些相信他的人们,那些为了一个信念慷慨赴死的诸神们,那些在沉睡之中等待希望的人们,那些烧尽了自己的一切,只留下壁画上一段段留言的诸神们。
他们所努力守护的东西,绝不该就这么逝去!
怒吼一声,隋雄再次发力。
他知道自己做不到,但他偏偏要告诉自己,你能做到!
放弃希望,承认“做不到”是很容易的事情,但他能够就这么放弃吗?
在昔日的岁月之中,追随他相信他的大家,直到燃烧殆尽,也没有放弃希望,他怎么能够放弃?
“给我,动起来!”
双手紧紧抓住了时间的画卷,超乎想象、无以伦比的力量疯狂撕扯着稳固一体的时间。这份力量足以搅动整个大循环,能够重定地水风火,让混沌不清的世界重新获得秩序,开创全新的纪元。
但是,依然无法撼动时间。
过去就是过去,过去不会再来。
隋雄的双脚牢牢钉在虚空之中,在他的双脚周围,虚空碎裂,却又被他固定住,无法真正裂开。时空扭曲,犹如锁链一般,反反复复地缠绕在他的双腿上,让他可以站得更稳,犹如建造房屋之前打地基时候钉下的桩子一般,纹丝不动地固定在那里,提供给他源源不断的力量。
他的身体弯成了一个弓形,因为极度发力的缘故,每一条肌肉都在跳跃,都在颤抖,他在压榨自己全部的力量,连一点点都不放过。他停住了呼吸,闭上了眼睛,停住了所有在发力过程中用不着的器官,关闭了所有用不上的感觉,只为再榨取出哪怕多一丝的力量。
然而,他拽不动时间的画卷。
想要超越时间,用过去来覆盖未来,否定掉已经世界毁灭的结果,是不可能的。
“没有什么……不可能!”
隋雄咆哮着,咬紧牙关,鲜血从牙缝里面渗出来,满嘴鲜红,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将身上皱巴巴的单衣打湿了一大片。
因为无法承受如此强烈的力量,他的指甲一片一片地掀起,鲜血不断涌出,流在他的手上,润湿了手指。
在这一瞬间,他的手打滑了,没有能够再抓住时间的画卷。
伴随着手上骤然一轻,他整个人失去平衡,随着拉拽的力量飞了起来,在空中摔了好几个跟头,一口气撞碎了若干湍流,最后如同死狗一般躺在哪里,衣服上点点血迹,宛若打了败仗的士兵一般。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能够倒下!”
隋雄用了好几秒钟才恢复清醒,想要赶快爬起来,却发现因为发力过猛的原因,全身的肌肉都在发抖,手软腿软,一用力不仅没能起身,反而又再次摔倒。
“呸!真是没用!才喝了那么点酒,就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他努力地翻过身,躺在哪里,剧烈地喘息着。
要休息一下,稍稍休息一下,等恢复了力量,再继续努力。
从旧纪元的毁灭到新纪元的诞生,是一个无比漫长的过程。他有足够的时间,好好休息,然后再次努力。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高考时候一条没能做出来的题目,此刻却自然地浮现在了他的心中。
就算是再怎么艰难的事情,只要一点一点努力,总还是可以做到的。愚公都可以移山,他隋雄年轻得很,有什么做不到!
休息了很久,他总算恢复了过来,重新起身,走到之前的地方,随手打散好几个涌到附近的湍流,再次展开了奇异的视线,寻找时间的画卷。
至善之主又从那个小世界里面跳了出来,问:“你究竟在干什么啊?好像很吃力的样子。”
“我要把过去的时间拉拽到现在来,把这个世界毁灭的时间覆盖掉。”
“……这不可能!过去和未来的次序是不会被改变的,已经发生的事情也不会消失。”
“烦死了!青蛙就给我乖乖闭嘴!什么叫‘不可能’?我现在就做到给你看!”
隋雄大叫着,再一次抓住了时间的画卷。
“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他又一次发力,但依然还是没办法拽动属于过去的时间。
“放弃吧,就算是你,终究也有做不到的事情。人不能总停留在过去,纵然再怎么痛苦,我们也只能立足现在,走向将来。”
“我才不要立足这个世界毁灭的现在!”隋雄疯狂地大叫,“将来什么的,我更不承认!”
“不要把我跟你们相提并论,我是这世界的支点,没有什么是我做不到的事情!”
说着,他再次发力狠拽,却因为脚下一滑,再次摔倒在地。
至善之主愁眉苦脸地看着他,看着他状若疯癫一般,撕扯着自己无法看到的时间,想要做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暗暗叹息。
祂已经放弃劝说,只能在一旁耐心等待。
做不到的事情,终究还是做不到的。祂等着隋雄死心,然后想要讨论一些关于新纪元的事情。
过去曾经的错误,决不能再重演!
但隋雄没有放弃。
他一次次地尝试,一次次地努力,一次次地失败。
但他没有放弃。
他变得衣衫褴褛,变得蓬头垢面,他渐渐受了许多的伤,渐渐连站都站不直。
但他不肯放弃。
他的呼吸粗重,他的目光散乱,他的脚步虚浮,他的手臂也渐渐虚弱无力。
但他依然没有放弃。
“算了吧,再这么下去,你会死的。”不知道等待了多久,依然等不到他放弃的至善之主难过地说,“那些死去的人们、那些燃尽的诸神,他们绝对不会想要看到你这样死去。”
“我才……不会……就这么……死掉!”
隋雄用拉风箱一般粗重的声音,断断续续,有气无力地回答。
“你明明知道是不可能的!”至善之主愤怒起来,变成比人还大的青蛙,抡起拐杖,重重砸在他的头上,“时间是无法被移动的!想要用过去的时间来覆盖现在,根本不可能!”
隋雄没有理会那对自己毫无用处的攻击,转过头来,疲惫不堪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你……知道吗?邪神……也是神。”他艰难地说,“接受……大家的……祈祷。回应……大家的……盼望。这就是……神!”
“他们……盼望着……我……回去。我……不会……辜负……他们的……盼望!”
“神也有做不到的事情啊!”至善之主苍老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如果做得到的话,我早就去做了!人们盼望,神就能做到,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隋雄又笑了,喘息了许久,才回答:“我……和你……不同。我是……邪神。邪神……不用……遵守……什么……规矩!”
“所以……我……做得到。”
“你也做不到!你都已经快要活活累死了!”至善之主暴怒,抡着拐杖疯狂地猛砸,“你的力量已经用尽了!你尽力了!不要再白费力气了!你不能死在这里!”
“要是……不能……拯救……世界,我……死在……这里……也……不错!”
隋雄疲惫地回答,尽可能地站直身体,抓住了面前时间的画卷。
“你怎么能死!你死了,这世界就彻底没希望了!”至善之主抓住他的手臂,试图阻止他,“放弃吧,再开启下一纪元就好。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永恒的东西,上一个纪元终结了,这一个纪元也一样会终结……再开启下一个纪元吧!为那些未来本该诞生的一切想想吧!”
“不用……担心……纪元……问题。”隋雄手臂轻轻一震,无可抵御的力量便将至善之主震退,“就算……我……死了……也会……有……下个……纪元。”
“我会把……身体……化作……大地……眼睛……化成……日月……血脉……化成……江河……呼吸……化成……风雨……”他剧烈地喘息了一会儿,挤出一个几乎要崩溃的笑容,“下个……纪元……会有的!”
说着,他再次用力拉扯。
因为无数次被他拉拽撕扯,本该无形的时间画卷都染上了浅浅的血痕。这些血痕凌乱不堪,每一条都记录着他的努力和痛苦。
和往常一样,时间的画卷纹丝不动,只是随着他手上崩裂的伤口,又增加了新的血痕。
这次的血痕重叠在过去的血痕上,渗入了时间的深处。
虚空要塞最后的神殿地下,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焰里面,即将燃烧殆尽的虚空城守护神莱昂·伊戈尔微微一愣,他看到了在时间的彼方,浑身是伤的隋雄拼命拉扯时间画卷的景象。
尽管彼此其实从没有见过面,但他却一下子就认出了隋雄。
“陛下?!您怎么这样了!您这是在干什么啊?”
隋雄一愣,下意识地左右看去,随即苦笑摇头:真的是死到临头了,竟然幻想自己听到了莱昂的声音。”
然后,他再次听到了莱昂的声音。
“陛下!我在这里!能听到吗!”
这次,不是幻觉。
因为血痕渗入时间的缘故,过去和未来被连接在了一起,隋雄和莱昂终于联系上了。
身为神祇,莱昂很轻易地就明白了未来发生的事情,也明白了隋雄正在干什么。
“陛下……您……”几乎燃烧殆尽的虚影眼中闪烁着泪光,“对不起,我帮不上忙。”
“怎么会帮不上忙呢?至少可以帮他加油嘛。”正义之神约尔加德曼的声音传来,那是来自另外一个时间,即将燃烧殆尽的祂的话语。
“父亲,或许我们的力量微不足道,但就算是一点点也好,多少总能帮上一点忙吧。”
“陛下,在最后的时刻还能与您一起奋斗,是我沃尓的荣幸!”
“我可是战争之神!和时间战斗,这么了不起的事情,怎么能够没有我的参加!”
“虽然我的力量很微弱,但如果能够帮得上您的话……”
“死在和时间的战斗里面,怎么也好过被烧光,这是个适合勇士的结局!”
“请下命令。”
“我相信你所做的事情是公平而且正确的,直到现在依然如此。”
“这双总是握着锄头的手,偶尔也想要抓住一些很厉害的东西!”
“我可不是只会享乐的,现在我已经是中等神力了,别小看我啊!”
“您赋予我以重生,此刻正是我回报您的时候!”
“以英雄之名,我认可你的奋斗,并请求你允许我参与拯救世界的伟业,分享你的荣耀!”
……
一位又一位神祇在时间的一个个片段里面发来讯息,一条条讯息汇集起来,如同水滴汇成小河,在时间的那一边,和隋雄遥相呼应。
隋雄一一回应,每一次的对答,都让他的精神振奋一些,他的眼中重新焕起了光彩,那一朵火焰穿过了悠久的岁月,穿过了被毁灭的世界,从神殿的地下大厅里面,出现在了他的眼中。
火焰重新开始燃烧,如同他重新燃起的斗志。
不仅如此,伴随着火焰的燃起,来自于更加遥远的时间之中,难民营、虚空城、西北共和国,虚空假面教会……乃至于当初一无所有时候那些最初的追随者们……无数信仰和支持隋雄的凡人们都感受到了来自时间尽头世界末日的呼唤,他们开始祈祷,无数的祈祷汇聚起来,伴随着诸神燃尽一切的火焰,以隋雄无数次努力的血痕为桥梁,穿越了时间,远远不断地传递过来。
隋雄眼中的火焰越来越明亮,照定周围的地水风火,照透时间的长河,更照出了他心中澎湃如地火一般奔涌咆哮将要喷薄而出的斗志。
隋雄慢慢地深呼吸,伴随着每一次呼吸,他的气息都会增长一些。原本已经疲惫到极点的身体重新恢复了力量,甚至于比过去更强。他一把扯掉了有些碍事的破烂衣服,露出了因为长期劳动而变得削瘦却精壮的身体。一条条伤痕迅速隐去,原本憔悴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健康,而且焕发出了新的光辉。
在过去的时间里面,大家信任着他,支持着他,就算时光流逝,他们都已经不在了,但这份信任、这份支持,却可以穿越时光,在他的心中激荡。
看着他突然恢复了精神,而且变得更加强壮,甚至于整个人都焕发了光彩,忧心忡忡的至善之主大吃一惊。
“这……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突然就恢复了?”
“老青蛙,你觉得,人的力量来自哪里?”隋雄不答反问。
“力量来自于哪里?”至善之主愣了一下,想了想,回答,“来自于吃下去的食物,以及吸收的魔力吧?”
“或许这样也没错,但对我来说,力量的来源,只有一处。”隋雄用重新变得轻松而充满自信的声音说,“来自于我的心中!”
“心不死,力量就不灭。”
“我之前的疲惫憔悴,并不是因为我累了,而是因为我已经死心了,放弃了。在我放弃的时候,一切就都结束了。”
“但是,大家还没有放弃!他们还在时间的那一边,竭尽所能,奋斗不止。他们都在奋斗,我有什么理由放弃呢?你说对吧?”
至善之主的眼睛亮了,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当然!”
“我不会辜负他们的信任和支持,我要守护大家,守护这个世界,守护我所重视和喜爱的一切!”隋雄微笑起来,眼睛里面的火焰燃烧得越发炽热,“我记得有谁说过,所谓男子汉,就要有为了守护些什么而变强的时候,为了守护那些的时候,就算是‘不可能’,也要把它打碎,变成‘可能’。”
“老青蛙,你有过那样的时刻吗?”
不等至善之主回答,他就大笑起来,再次奋力拉拽时间的“画卷”。
“对我来说,就是此时,就是此地!”
这一次,他终于迈开了步子,拉动了时间的画卷。
“这世界上有很多很多的规矩,我不喜欢的规矩。我打碎了很多,可还有很多存在。”他的步子沉重无比,身体因为竭尽全力而完全绷紧,话音之中却充满了力量,“那又怎么样?继续打碎它们就是!”
“时间不能逆转?过去无法代替现在?这种讨厌的规矩,打碎它就好!”
“我是邪神,我本来就不守规矩!相反,既然被我看到了,那些讨厌的错误的规矩,我就要把它们给统统粉碎!”
他的步子越来越大,时间的画卷在他的拉扯下不断震荡,来自于“过去”的时间渐渐流出,覆盖了此刻的“现在”,世界的崩溃如同电影倒带一般,慢慢地逆转。
此刻的隋雄神采飞扬,他昂首挺胸,扬声吐气,焕发足以照亮整个世界、照亮所有时间的光彩,沿着无数血痕浸染的时间画卷,向着整个时间的长河大声呼喊。
“在所有过往时间里面的人们,你们愿意接受压在你们头顶让你们难以呼吸的规矩吗?你们愿意接受一生辛苦却看不到希望的生活吗?你们愿意接受世世代代努力开创经营,最终却因为野心家而彻底覆灭的命运吗?”
“不愿接受的话,就鼓起你们的勇气,抬起你们的头颅。看到天上的鲜红了吗?那是我的旗帜,那是我的号召!
“跟我来!”
“拯救世界!”
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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