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分离的时候,由于时间紧迫,亨利和米拉并未与咖莱瓦那边约定汇合地点。而因为通讯手段的有限,他们也无法联系对方,或是确认其他人的安危。
若是处在野外生存的情形之中,与大部队分散的少数人员存活率最高的选择,其实并非独自行动,而是留在原地养精蓄锐。
不论搜寻者有经验与否,搜查的起始点必然会是最后已知位置——通俗点说,就是双方失散的地点,或是已知的走失人员最后前往的地方。
停留在原地或是至少还在附近,不胡乱走动一方面更有利于后来人员的搜救,另一方面也能节省体力存活更长时间。而擅自继续行动则会增加汇合的难度,并且消耗很可能本就所剩无几的物资,最终遇难。
沿着永川河的支流走的话,最少方向上和咖莱瓦他们是一致的,汇合的几率会大大增高。
但这也正是问题所在。那位领兵进攻的武士急躁又高调的进攻方式符合年轻且意气用事的领导者侧写,而这样的人物在意识到有人逃离以后,是势必会一鼓作气追上来不死不休的。
基于这样的前提,汇合意味着反而会增加危险性。
而且考虑到贤者三人逃离的时候已经没有合适的小舟,他们实际上是步行涉水离开的缘故,在这个除了贵族以外都不可以骑马的国家,软烂的沼泽周边泥土上两排孤零零的马蹄印,显然会成为最明显的风向标。
有经验的老猎人能通过足迹的深浅以及距离来判断留下印迹的动物有多重,以及是以什么速度离开。
身高195公分着甲以后足有100千克重的贤者,哪怕在关卡的时候多少清理过了,对方也仍旧可以判断得出来是个高大健壮的人与那些守关武士交战的事实。
单纯是那些武士们基本都是被一击毙命的强大破坏力,就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加之以许多致命伤都来自于上方而非下方,袭击者具有身高优势的事实他们也可以判断得出。
亨利一直都在教导着米拉的一件事是——不论你自己已经变得有多强,都最好把对手想成与你同等的级别,而不要有优越感。
优越与自信在如社交之类的情况下确实能为你带来优势,但对于刀口舔血的战斗职业者而言,一旦过于自信麻痹大意,就会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将对方视为有能力透过细枝末节判断出己方大致信息的人,而后以这种假设作为基础,小心谨慎的制订应对方案,方能活得长久。
若是追击的人是贤者的话,会怎样?
首先,软烂的泥地留下的足迹可以大致判断出马匹是否负重。沼泽村的花魁,樱是乘坐在洛安少女的那匹马上的。她的与米拉两人的体重加起来大约与贤者一人相当,而这样的负重对于月之国相对矮小的战马而言,已经算是满负荷了。
高大强壮的里加尔战马负重能力是它们的将近两倍,全副武装105到110千克的骑士算上40千克的马甲仍旧可以全速冲锋。但月之国的马匹做不到这点,100千克左右的负重它们已经无力冲刺,因而马匹留下的足迹不光跨度较小偏向于巡航速度而非奔跑速度,深度也远比通常状态下更深。
在逃命的状况下,却还背负了这样的重量,证明马上背着的肯定不是可以遗弃的物资之类。
如此一来要么是乘坐多人,要么就是其中之一体格庞大。结合之前的战场留下来的环境以及这个国家的平民都不会骑马这一事实,追击的武士们只要稍微有点脑子,就可以明确判断出这两道马蹄印的嫌疑极大。因而开始专门朝着他们追击,或者最少派出一个分队。
不论如何,肯定是不会视而不见就是了。
比起走水路没留下什么明显痕迹的咖莱瓦他们,亨利和米拉被追击的可能性更高。这也是为何他们趁着夜里足印还不明显的情况下加快赶路,并且向着远离永川河支流的方向走,找寻不容易留下痕迹的硬地缘由。
尽管这样一来会增加汇合的难度,但在后面有追兵的情况下,轻装上阵的三人两马逃跑起来要比携家带口的特木伦等人更方便一些。
阴晴不定的春日天气再度作怪,早晨明明还算晴朗,到了下午天空之中忽然阴云密布了起来。
由于一行人是开始向着硬地走去的,远离了沼泽所在的低洼区域,入眼所见的植被也逐渐从茫茫野草过渡到了灌木,最终又变成了令人倍感亲切的树林。
三月伊始,因为这两天略微回暖的缘故一些早春树种的花朵已然提前开放,其中便有和人钟情的樱花。
原产于延绵不断山脉之下的樱花,其野生树种其实并不如人工培育的那么美丽。尽管如此,淡白微粉的花瓣也足以显得鹤立鸡群。
只是又重新刮起来的寒风使得这些不过开了两三日稀稀拉拉的花儿很快地又憔悴了下去,等到三人二马正好经过时,片片凋零了起来。
月之国的人把夹着雪花的狂风这种天气现象称之为“吹雪”,而当雪花替换成了飘落的樱花花瓣,则被称作“樱吹雪”。
这个国家有很多天气现象的名字,在里加尔人听来是相当美丽的。
节制、克制、充满了大小条规的月之国社会,就连措辞的要求也极为严厉。而洛安少女在到达了新月洲之后,在小渔村和神社当中见到的东西,却让她注意到了一个小细节。
这里的教育普及率,远比帕德罗西帝国的大城市都还要高。
纸笔在寻常人家屋里也可以见着,哪怕是渔民猎户也会有些许书写的能力。这种东西若非长久和平的国度佐以强大的文化实力,是决计无法实现的。
这是个复杂的国家,就好像其它任何国家一样。它有着自己的优点,也有着自己的缺点。而且在很多时候,这两者其实并非对立关系,而是相互交融。
严格的阶级关系与强力的中央政权,使得普及教育很容易可以由上而下地开始。米拉只需要假设一下在自己出身的里加尔大陆西海岸那种诸国林立,光是亚文内拉附近就有5、6种语言在被使用的地区进行识字教育的可能性,就能清楚地认知到与月之国的差距。
单纯的开口说话交流还算好说,西海岸人因为人口来往有着一种基于亚文内拉语这种平民语言改进的混合通用语。洛安少女自身与贤者也都会说这种语言。可是通用语并不存在文字,甚至就连亚文内拉语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书面文字系统存在,平民们偶尔要用它写点东西的时候,都是按照自己认为的发音直接用西瓦利耶语的字母拼凑而成。
同一个词汇两个人来写可能拼法完全不同,例如某人写骑士写成了“奈忒”而另一个人则写成了“奈伊忒”。虽然说这种语言的人自己能通过大致读音半读半猜地明白意思,但这显然完全不能作为正式书面语言使用。实际上哪怕是爱德华在成为国王大力支持亚文内拉的本国文化之后,很多情况下他仍旧不得不使用更加成熟的西瓦利耶语来记载事物。
那么用骑士之国的语言来进行识字教育推广就可以了吗?这也显然是无法成功的,因为西海岸不光王国多,民族独立意识也极强。除非有强而有力如月之国这样的中央政权进行以几代人为时间单位的推广教育,否则是绝对不可能完成这种级别的识字普及率的。
这是一个限制了个体思想的国家,由于地理环境带来的生存危机,月之国的社会文化当中集体以及秩序是高于个人意愿的。
“阶级”重于“个人”,农民若是反抗伤害自己的武士,不会被视为是两个人的冲突,而是作为下层阶级对上层阶级的忤逆来看待,受罚的会是当地所有的农民。
从这点来看,月之国无疑是一个在里加尔人眼里极其压抑刻板的社会。
但。
也正因如此,它才有如此绚烂的文化积累。
集中的人才,集中的思想,集中的生产力。
普及到农民阶级的识字率只是其中之一,在小渔村曾享受过的泡澡也是这强大文化推广能力的一环。
一个国家是否繁荣,光看顶层的人是不够的。因为哪怕是最贫困的地区,也有搜刮民脂民膏因而锦衣玉食的领主存在。这种单纯少数人吃香喝辣更多人却处于贫困之中的表现,是不足以成为国力证明的。而假如一个国家能让位于社会中下层乃至于底层的人员也能够享受基础教育与生活方方面面的便利,这种强大,才是真实,而又低调的。
月之国很强,这里的文化非常非常深,远比里加尔世界的很多很多国家都要深。
哪怕确实因为社会结构如今开始出现隐隐的裂隙,要扩大到改变整个国家,也想必会花上相当漫长的时间。
像是缓缓走向自己临终之地的长寿老龟,一行人现在所见的,便是它迈出第一步的过程。
萧瑟的寒风吹落了刚开不久的野樱花,走在杂草横生的小道上,并未吃够东西的洛安少女感觉身体有些发凉。
早春的野外是很难找到足够多的食物的,而他们在匆忙分离踏上逃亡之路的时候,也很明显地没有时间可以搜寻物资。
亨利把自己的斗篷让给了之前只穿着华贵裙装的樱,羊毛制成的外套多多少少提供了一些保暖效果。尽管如此,没有吃够东西的身体也还是生产不出多少热量,米拉和樱的手脚都有些许冰冷麻木。
但情况更严重的还是座下的马儿,满负重的这两匹战马在一天的行进之后已经是疲惫十分,缺乏粮草体力不支的它们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息,在降温的空气之中白色的雾气连成了一片。
作为食草动物的马儿,理想情况是一天当中必须不断进食的。因为植物的纤维能提供的营养极其有限,相较肉食而言,它们需要吃更加大量的食物才能获得足够的营养。
但吃草也没有很多人认为的“草不是漫山遍野都是随便找点就行了”那样简单,若是吃了不对的植物,战马拉肚子倒地不起或是立刻倒毙也是常有的事。
悉心照料的马匹通常吃的都是专门种植的牧草,而且内里还会加些胡萝卜或是浆果增加营养。
可在早春之际想从灌木上摘得浆果,也无异于痴人说梦。
“得让它们休息休息了。”洛安少女有些乏力地开口对自己的老师说着,而前方探路警戒的贤者回头看了一下,点了点头。
自打佣兵职业小有所成,有钱购买物资并且有一定的身份受人敬重以后,二人在里加尔大陆哪怕是野外的生活其实也已经十分不错。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习惯了带足帐篷、小锅、口粮甚至于开始追求口感美味的洛安少女,在到了新月洲之后重新吃起苦来,更觉得怀念万事俱备的生活。
但他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佣兵公会在新月洲绝迹,因此就连试图接任务赚钱或是寻求驻扎点协助也无从谈起。
只能自食其力了。
从马上下来,三人寻找了一处还算恰当有些遮挡的地点休整。
天色彻底变暗了,狂风呼啸,尽管还不过是下午三时前后,却已经像是傍晚一样漆黑。
在冷冽的春雨降下之前,他们得搭建起遮风挡雨的庇护所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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