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古鲁丁村庄的大路近来并不太平。自六百年前“迷雾森林战争”时代起就一直驻扎在附近的卡布兽人兵营内似乎发生了一些事情,这使得那些原本就凶残暴虐的兽人最近更加频繁地袭击过往商旅,而王国警卫队则一如既往地对此表示无能为力。
那场战争之后人类与亚人种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亚人种兽人们不再试图挑战人类的主导地位,却也坚决不任由人类将其赶尽杀绝。大量从战争时代起就一直遗留在大陆各处的兽人兵团对人类王国虎视眈眈,而人类的军队则尽量不去招惹它们。
因为与自从大战之后就一盘散沙的人类诸国不同,现在西大陆上的唯一一个兽人国家“提玛克”采取的是对所有亚人种无条件庇护的原则——一旦亚人种被大规模攻击——无论是古鲁丁附近的卡布兽人还是狄恩附近的豺狼人或是散居于东部沿海地带的蜥蜴人,提玛克帝国的那些身高将近三米、被青铜铠甲和武器全副武装的兽人军团都会气势汹汹地对邻国进行报复性地攻击。
然而很不幸的是,提玛克兽人帝国的近邻就是欧瑞王国。因此这个孤立无依,仅仅靠四处劫掠维生的卡布兽人兵营一直保存至今,直到近几十年来被逐渐强大的欧瑞军队压制,才将他们的活动范围从古鲁丁的西南部缩小到了他们本部所在的塔米尔丘陵地带。
但像最近这样,做出大肆劫掠国王商旅,无论老幼全部杀死然后将其作为那个军事化聚居地的口粮这种令人发指的行径,还是最近几十年来第一次出现。
然而欧瑞的王国警卫队与边防大队——实际上就是王国正规军——正因为与邻国狄恩的紧张关系而无暇顾及这里。因此我与珍妮在这条路上行走了将近两天的时间,都没有遇到哪怕一队驾着马车的商旅。
今天是一个阴天,还飘着蒙蒙的小雨。夏季已接近末尾,欧瑞的博地艮的雨季要来临了。路上渐渐变得泥泞,于是我们离开了泥土路面,走在路边的矮草里。我的牛皮靴子可以防水,珍妮那覆着铁片的鞋子却没这么走运——就连这个不畏惧战斗的女骑士也开始抱怨这糟糕的天气,并且无法忍受鞋子里那些闷热蒸腾的水汽。
那个小贩送给我的披风再一次派上了用上,此刻它被披在珍妮的身上,遮挡着不断汇集的水珠。这样讨厌的天气虽然凉爽,却找不到一块干净的地方可以休息。我们的披风和长袍边角都溅上了灰黑色的泥点,鞋子也肮脏不堪。我只想快些抵达古鲁丁,然后找到一家干净的旅馆享受一整个晚上的温暖被褥。
这时远处忽然有声音传来,那是马车的木质车厢来回晃动以及马蹄敲打地面的声音。我们两个立即停下脚步站在路边,珍妮则将手伸进披风里,按住了剑柄。
身后的远景因为细雨而变成了青灰色的淡影,但不多时,一匹褐色的矮马就冲破了迷雾,载着马上一个骑士快跑过来。这里所说的骑士,仅仅是为了表明“这个家伙骑在马上”,而不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实际上“骑士”这个头衔是欧瑞王国里阶级最低的贵族,但即便爵位并不显赫,一个贵族骑士的装备也一定比骑在马上的这个人好得多——他只穿着粗布的外套,脚上是一双肮脏的皮靴。身上的护甲则是钉了一片铁皮的皮衣——而那铁皮上还有明显的修补痕迹。
这人驱使着他的马跑到距离我们十几米远的地方,就勒住了缰绳,让身下的老马在原地转了几圈,而后又冲进了身后的迷蒙水汽里。
“这是一个负责瞭望侦查的游骑。”珍妮的脸同样掩在披风的兜帽下,对我说,“后面一定有一支商队。”
我很高兴看到这个小女孩现在能够变得冷静而老练,尽管她的话里还有那么些小小的、卖弄的意味。但就像从前那些急于取悦我的部下一样,这种表现的欲望实际上是一根有力的缰绳,能够让我藉此驱策利用他们,而后者将心存感激——无论他们当初的表现欲望是否纯洁无瑕或是别有用心。
我伸出手来将她的身体向后拢了拢,一起站到了路边,好不让一会经过的马车将泥水溅到身上。珍妮说得没错,那是一个负责侦查的游骑。虽然装备简陋,但行事老练干脆,盔甲上伤痕累累,显然是经验丰富的战士。
这一定是一个很大的商队,因此雇佣了佣兵随行。但佣兵……大多是一些粗鲁的家伙。虽然也有心地善良之辈,可那种过于直白的友善和充满了低级趣味的善意玩笑实在令我无法接受。何况在那种大多以男人为主的群体里,几乎每个人的身上都充斥着可以弄昏头脑的荷尔蒙。让珍妮这个以我的审美观看起来还算美丽的女孩子跟他们厮混,那无异于自找麻烦。
我只想让他们快些通过,然后各走各的路。
又过了一小会儿,三匹马慢跑着经过了我们身边,其中一个正是刚才的那个游骑。他们用毫不掩饰敌意的目光无礼地打量着我们——打量着两个将面孔隐藏在兜帽之下、身侧有长剑轮廓的可疑陌生人。
我抬起头回应了他们的目光,在相互注视了两秒钟之后微笑着说:“日安。”
其中一个蓄有浓密胡须的大汉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低哼,终于确认了我们没有威胁,向身后呼喊了一声。于是又有三三两两衣着破旧的骑士从雨雾里冲出,同样不善地打量着我们,策马而过。
马蹄溅起的泥水和这些粗鲁男人无礼的目光似乎惹恼了从小就生活在贵族家庭的珍妮,她终于忍不住抬起了头,用恼怒的目光瞪视回去。
黄褐色牛皮风衣的兜帽在她用力抬头的一刹那滑落下去,一团银发像月光一样倾泻出来,成为这个阴沉天气里唯一的亮色。那亮度甚至使得几个佣兵的眼神也发了亮,胯下的马匹被无意识的动作勒紧了缰绳,发出一声嘶鸣。
“尼安德特人……”他们以与粗犷的外表不相称的声音轻呼着,操纵着马匹在原路转了一圈,停了下来。后面的马车在这时赶上来,宽大的车板上蒙着厚重的防雨帆布,车夫竟然也是身着破旧皮甲的佣兵。刚才那个已经经过的蓄有胡须的男人又纵马跑了回来,带着恼怒的意味高喝:“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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