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修之介绍得很详细,看来之前曾经调查过,不过得到的资料不算很多。
“近几年来,国内发展得不错,那边的修复师也有回国的,实力相当高明。不过性情嘛……”谈修之在电话那头轻笑了两声,声音里微微有些嘲讽,显然对那个修复师的印象并不算太好。
不过他还是承认,“那个人姓铁,专精的修复门类是铁制文物,当时当众修复了一套唐代的铁甲胄。他性格比较傲慢,不是很好相处,但实力相当强。”谈修之在此处微微一顿,下了个判断,“不逊九段。”
苏进一直安静地听着,听到这里的时候,他轻咦了一声,有些意外。
他跟张万生的交往非常密切,惊龙会上又见过了好几个九段。
虽然这些九段全部都是传统文物修复师,对现代的科学与技术非常陌生。但单是他们身上具备的技艺,就已经拥有了超绝一流的水平。在某些方面展现出来的实力和火候,就连苏进也有所不如。
如果国外那些修复师到达了这样的水平……那真是……
苏进问道:“这位姓铁的修复师大概是什么样的年纪?”
“四十多岁。”谈修之回答得很快,声音非常肯定,“而且他说,他的实力在家里只算得上中等,比他强得多的人有的是。”
谈修之的声音非常凝重,苏进充分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心里也是一惊。
不管这位姓铁的修复师所说的话有没有夸大,他的实际年纪都是摆在那里的。
四十多岁,拥有不逊九段的实力,那必然是在国外培养出来的。这证明,这些海外的修复师实力比苏进想象中的还要强,更拥有了一套相当完整的培养系统!
苏进的思路回到了漆老太太身上。这位老太太年纪虽大,但在二十八年前出国之际,还没有过多地接触过这一行。然而苏进从谢幼灵的手中看过了她在架空庭园中修复过程的回放,从回放中可以看出来,她的基本功极为规范,修复技艺以传统为主,但对现代的那些也不算陌生。
融合了现代技艺的强大传统修复师……苏进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略有些兴奋地问道:“修之,就你的感觉来说,那些海外的修复师有意回国发展吗?”
他才燃起的情绪立刻就被谈修之泼了一头冷水。
谈修之冷静地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想要召回他们,让他们加入国内的文物修复进程?这个想法很好,但是应该很难实现。从那位铁垂缘修复师的身上可以看出来,海外这批修复师很满意国外的生活以及待遇,对国内的文物修复深感不屑。想要召回他们,恐怕不太容易。”
谈修之看人很准,说话向来谨慎。他现在既然会这样说,显然是深思熟虑过后进行的判断。
苏进冷静了下来,沉吟不语。谈修之接着又换了个语气,说道:“不过,那也是四年前的事情了。这四年来,华夏传统文化的变化很大,也许他们换了想法也说不定。不管怎么说,我会再派人去打听一下,回头再把具体情况告诉你吧。”
“嗯。”苏进应了一声,突然听见谈修之又问,“‘那边’找你了吗?”
“那边?”苏进一愣,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道,“没有,今天早上很安静,什么也没有。”
“嗯……看来真的是要等到结果出来了才会过来了。”谈修之轻笑一声,不知道是讽是叹。
他的声音还在苏进的耳中回荡,苏进就先一步呆住了。他握着手机,注视着从中层花园外面慢慢踱进来的那个人,喃喃道:“看来跟你想的不一样啊。”
“什么?”谈修之问,突然间明白了过来,“他来找你了?”
“嗯……”苏进简单应了一声,道,“过会儿我再打给你。”
然后他挂上电话,把手机放回口袋,表情已经彻底恢复了冷静。他望着从外面走进来的那个中年人,平静地向他点头道:“你好,又见面了。”
中年人也正在注视着他,有些意外地扬眉:“你一点也不紧张?”
“有什么可紧张的。”苏进笑了一声。
中年人做了个手势,像是拿着什么东西往自己嘴里蘸了蘸:“你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
苏进看着他的动作,仿佛又感觉到了口腔里残留的微微火辣:“当然知道。采集口腔粘膜,作为DNA检测的凭证。”
中年人似乎有些意外他为什么知道了还这么冷静,回头指了指自己,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的眉毛扬得更高了。因为在他眼前,苏进再次点了点头,道:“周景洋先生,周老先生的次子,岳教授的前夫,周离的父亲。”
“没有前,我们还没有离婚!”
听完苏进的话,周景洋立刻出声,纠正了他话里的一个错误。
苏进做了一个不置可否的表情,表示自己并不在意这个。
在这样的表情下,周景洋终于还是不情不愿地点头说:“算你猜得对。没错,我就是周景洋。怎么样,你猜出我来这里是来做什么的了吗?”
苏进透过他的身体,看了一下他的身后。
不像上次在惊龙会的阵仗,周景洋今天是孤身一人进来的。但是透过重重树影与花影,苏进又看见了几道黑色的影子。很明显,中层庭园附近,周景洋还有很多手下正在隐蔽着,好像正在防范着什么。
“这么小心,看来你就算在国外,也惹了不少麻烦啊。”
“什么惹麻烦,是麻烦主动来找我!”周景洋完全不以为意,反而有些引以为傲的感觉。他有些不耐烦地说,“不要转移话题,说说我的来意!”
“你的来意,与我有什么关系。”苏进淡淡地道,然后,他迎着周景洋得意洋洋的眼神,补充道,“不过是认为我就是你丢失的儿子周讷言,想要再验证一下而已。”
这一句话就让周景洋的表情僵住了。他直视着苏进,苏进/平静与他对视。过了好一会儿,周景洋才不可思议地问道:“你就这样?”
苏进扬眉,反问道:“那我应该怎样?”
不得不说,他的轮廓以及上半张脸本来就跟周景洋有些类似之处,这样一扬起眉来,感觉就更像了。
他随即挑起了一个嘲讽的笑容,问道:“哭天抢地,震惊流泪,恨不得马上跪倒在你面前,抱着大腿认你当爸爸,感谢你当初为了跟保姆偷情,把儿子给弄丢了?”
周景洋听见前面几句话,还露出了理所当然,的确应该这样做的表情。但听到最后,他突然有些讪讪然的,不自在地转过了目光。显然当年发生的事情,至今对他也是一笔黑历史。
苏进冷静地说:“我是不是周讷言,还是等DNA记录出来再说吧。而不管我是不是他,你那一屁股烂帐,都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抱歉,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先离开了。”
说着,他对周景洋微微致意了一下,与他擦肩而过,就要离开这里。
周景洋转过身看着他的背影,表情极为复杂。看着那一道笔直挺立、坚定而果断的身影,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背,仿佛回忆起了什么一样,眼神有些迷茫。
片刻后,他扬声问道:“就这样?你知道当我儿子,有什么好处吗?”
苏进身形一顿,微微转头,并不看他:“当你儿子有什么好处我不知道,但当你妻子有什么坏处,我倒是挺清楚的。”
说着,他大步离开,再不回头。
周景洋被他一句话堵得张口结舌,过了好一会儿才哼了一声,喃喃道:“不认你爸,倒是帮着你妈了……”
他像是有些不满,又像是有些得意一样地耙乱了自己的头发,翘起嘴角,笑了起来。
DNA验证结果明明还没有出来,他却像是已经认定了苏进一样。
苏进的心情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但也远不如周景洋想象的那样波动。
他毕竟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苏进,他的灵魂属于那个独立的自己。不管他的血缘关系牵往何方,他真正的归属,都只有他自己而已。
不,他的归属还有……
突然间,他站定脚步,望向一边。
第三医院规模非常大,风格也相当独特。为了带给病人更好的感受,他们除了中层的花园以外,其他地方也做了不少布置。
医院的走廊上挂了一些装饰性的画框,与医院的各种提示与规定混在一起,冰冷中混合了一丝温情。
这些画框的内容有复制的著名画作与书法作品,也有一些著名文物的照片。
苏进凝视的正是一件钧窑瓷碗,那圆润优雅的弧度、清雅淡然的色泽和韵味,就算照片的取色以及印刷有些失真,也让人忍不住想要沉浸进去。
以此为基点,更多的文物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有精美有朴拙,有珍贵有寻常。最后,无尽黑夜向外铺开,天空一轮圆月,月下一座宫城。
苏进长长地出了口气。
没错,这就是他真正的归属——无论在哪个世界,穿越到何处,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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