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牛头人的臆想(一)

  牛头人抱着长刀仰躺在屋檐下。

  可惜身子太大了,屋檐遮不住,雨水淋湿他的半边身子。

  他张着嘴接雨水,没喝到多少,倒是雨水灌进鼻孔里,让他猛打了几个喷嚏。

  有两个敌军士兵从巷口经过,看到小巷内正四仰八躺着的,藕荷色皮肤的牛头人,扭头就跑开了。

  牛头人睁开眼睛,看着那两名落荒而逃的士兵,懒得起身追。

  这一上午,他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了,只是感觉头顶的犄角都快被顶弯了。

  他曾把三名士兵堵在一条死胡同,用锋利的犄角刺穿他们的身体,然后顶到墙上大卸八块。

  可现在他累了,敌军熟悉小巷地形的能力比他快多了。

  他老是钻进死胡同。

  钻进死胡同本来也无可厚非,因为没人敢惹他。

  可是,连续钻了几个死胡同就再也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而作为引导方向的,长着翅膀的斯达克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他只好横冲莽撞的在各个小巷中制造混乱。

  其实他并不想杀人,只不过那群士兵老喊他蛮牛。

  蛮牛这个称号不太好听,听上去好像显得有点傻愣傻愣的感觉。所以他不太喜欢被人这样叫他,但嘴又笨,粗声粗气地吵不过那群伶牙俐齿的士兵。

  就像斯达克不喜欢被叫鸟人,老大不喜欢被叫小可怜,他也不喜欢被叫作蛮牛。

  斯达克可以把叫他鸟人的人一脚踹飞,老大会直接把叫他小可怜的人送去地狱。

  没错,刚才那群士兵肯定叫老大小可怜了,不然怎么会飞到天上去呢,他们真悲哀啊。

  他打着响鼻胡乱猜测,说实话,他没见过老大发疯,因为凡是见过老大发疯的人都死了。当然斯达克是个例外,他是仅有的几个见过老大发疯的,很有可能是因为长着翅膀,能飞起来,而不能飞的老大只能瞪着斯达克干跺脚。

  可他既不能把那些叫他蛮牛的人一脚踹飞,因为身体重心太偏上了,只要一抬脚,身体容易失去平衡。

  也不能像老大那样发疯地把所有人都送上天。

  他只有犄角和力气,想到这个,他又感觉自己有时候真是傻愣傻愣的。

  既不想被人叫做蛮牛,可是绕来绕去却又把自己绕成蛮牛,这个混乱而无限循环的逻辑关系经常把他搞的想要跳楼自杀,

  他也曾经尝试过两次跳楼自杀,第一次摔断手腕了,第二次什么都摔没断,只是擦破了皮肤。

  在慎重吸取前两次跳楼失败的宝贵经验后,他总结出来,失败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地下城区没有高层建筑,而唯一的一处高建筑就是布兰克正在耗巨资建造的夜城。

  当时,夜城还没建好,到处都是搭的木架,走上去都感觉随时会塌了一样。

  在他第三次再次陷入“蛮牛的是与否”这一死循环话题时,他趁夜偷爬上夜城的顶端。

  而这一次,他依旧没有解开“蛮牛的是与否”这一话题,倒是证明了走在木架上果然不安全。

  他不但压塌了夜城搭建的所有木架,还把这一工程的工期延长了三个多月。

  这一事件唯一后果就是被布兰克手下的小弟们追杀了整整三个月。

  “啊嚏!”雨水再次流进鼻孔里,他转身扶着墙大声打着喷嚏。

  这场大雨下起来好像没完没了似的,斯达克告诉他要把敌军拖到午后。可现在没一个人能告诉他几点了,天空灰暗的好像晚上,不过习惯了地下城区黑暗,这点灰暗根本不算什么。

  周围听不到任何打斗声,他也懒得出去找那些怂的像狗的士兵。反正他一个人也改变不了战局,有他没他,没什么区别,就算他能杀死十个?二十个?一百个?……

  但那又怎么样呢,还有两万敌军会冲过去。

  战争又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不是你想打赢就能打赢的。

  就像在你不想死的时候,不是嘴里喊着不要死!不要死!然后你就可以不死的。

  雨下的更大了,聚在屋顶的水顺着屋檐哗哗地流下来。

  他用力拍了几下旁边的屋门,门被反锁着,所以里面肯定有人,可惜没人开门,也没人应声。

  他本可以一脚踹开的,可是斯达克说,不要随便扰民,更不能随便抢东西。

  他不明白,那些拿着军饷的士兵能叛变自己的国家,奸淫掳掠无所不做。

  可是为什么他们这些被驱逐到地下城区的罪人却不能做扰民之事。

  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奇怪,恶人在坚守自己的原则,而好人在笑着杀人。

  想这些事情是很累的,鸟人斯达克很擅长想这些东西,他每次总能编排出一大堆道理。

  可他不知道老大是不是也经常想这些,因为老大从来都是嘻嘻哈哈的,就算遇到不高兴的事情,也总能笑出声。

  门内没有回应,他又不能打破屋门闯进去,只好换了一个稍微宽点的屋檐避雨。

  他躺在石质地面上,闭上眼睛听着哗哗的雨声,想到了曾经去过的西城区,那里有豪华的庭院,不像东城区只有这种小窄屋檐。

  虽然这次找的这个屋檐还是很窄,但他已经很满足了,至少雨水不会再流进鼻孔里,这样就可以打会儿盹了。

  老大经常说,在困难时期就不要想的太多,虽然你预期想的很好,可是也要考虑实际情况嘛。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老大的时候,是夜城完工的那天。

  不过记不清是晚上还是白天了,因为在地下城区没有黑白之分,就像那里的制度一样,从不分黑白。

  那天,老大叫他到夜城最高处。那时候布兰克还不是他老大,他也只是一个刚到地下城区不到三个月的非人族怪物。

  当时,所有人都在刚刚建成的夜城下面欢呼,街道上到处张灯结彩,大红色的灯笼挂满高耸的夜城。

  别人都说布兰克是一个喜欢浮夸的人,因为他总会在一些重要的时刻,把整个地下城区打扮成花枝招展,仿佛是妓院前面站台的妓女。

  第一次被地下城区的老大——布兰克单独约谈,更何况在三个月前还因自己的失误不小心弄塌了夜城。

  这两件事情综合在一起,他感觉自己应该打扮的隆重一点,特别是衣着方面。

  当他穿着和妓女差不多的服饰出现在夜城顶层时,布兰克笑的差点没掉下去。

  由此,他总结出来一句话,那就是永远不要相信别人嘴里的话,即使所有人都在说同样的话,那也有可能是所有人都在骗你。

  虽然脑子很笨,有时候想东西脑袋会特别疼,但他总喜欢想东西。

  当时还有一个长得贼眉鼠眼的大夫帮他看过脑袋疼的毛病,大夫抽着掺有罂粟花的烟卷,眯着精明的小眼睛说,你把自己的脑袋揪下来就不疼了。

  于是他就把那个小眼睛大夫的脑袋揪下来了,后来,更多的人加入了追杀他的团队里面,其中包括得妇科病的妓女,前列腺不好的嫖客,得了脚气烂了脚指头的赌徒,还有牙齿不好的老太太。

  因为他杀了地下城区唯一的一名大夫。

  他总是把事情搞砸,不讨人喜欢。

  布兰克坐在夜城顶层边沿,双腿搭在外面,笑完他穿的夸张服饰后,就安静地看着下面喧闹的人群,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吹过来,很大,很冷。

  他之前从没见过布兰克,他一直认为地下城区的老大,应该是那种五大三粗,脸上长着络腮胡,如果还能挂着一两道伤疤就再好不过了。

  可布兰克却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屁孩儿,穿着普通的衣服,金色的卷发很干净,唯一和妓女有关的就是那双白嫩的像妓女的手。

  那天的对话很奇怪,布兰克既没有追问他为什么弄坏夜城,也没有问他这三个月被追杀的惨不惨。

  倒是布兰克让他也坐在屋檐边,语气平和地聊着天。

  顶层没有一个人,就只有布兰克一个人,安静地让人感觉有点悲伤,可是布兰克却说自己喜欢热闹。

  他想下面那么多人,那么热闹,布兰克为什么不下去一起嗨。

  布兰克还问他是从哪里来的,是怎么来到地下城区的。

  可是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也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如果还记得,他肯定早就跑了,也用不着在地下城区四处乱逛,也不用为此揪下小眼睛大夫的脑袋。

  后来布兰克说了好多名字,各种奇怪的词汇,里面好像有斐迪南、牛头族、宏伟屏障……

  说到这些词汇时,他脑袋又开始疼,但不能像揪小眼睛大夫那样把布兰克的脑袋揪下来。

  因为他知道自己揪不下来布兰克的脑袋,想揪布兰克脑袋的人多了,可是他的脑袋一直都还好好地长在脖子上,这就说明布兰克的脑袋不好揪。

  不好做的事情,他很少做。

  漫长的谈话结束后,布兰克叹了口气,用一副看待重兵患者的表情,拍拍他的肩膀,沉重地说,你也就这样了,以后跟着我混吧,有什么难处就和我说,谁要是欺负你也和我说。

  他想到这三个月受的委屈,可是总不能说,老大你之前让人追杀了我三个月,现在,你让我打回来吧。

  这样做的话,很有可能会被人再追杀三个月。

  他想起来经常打他的一个羽族人,那个人总是绷着一张脸,很不讨人喜欢。不讨人喜欢的人肯定没帮手,没帮手就比较好办。

  他努力把舌头捋直,口齿清楚地一字一顿对布兰克说,有一个背后长翅膀的鸟人总是打我,希望老大能帮我出口恶气。

  说完这句话,他看到布兰克往旁边挪了一下,刻意和他拉开距离。

  他回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而后就被一脚踹飞出去。

  在空中,他能看到那个鸟人阴着一张脸正在看他。

  也就是那时候,他认识了斯达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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