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牛头人的臆想(二)

  诺克萨斯东部贫民区。

  低矮的石墙连在一起,杂乱的小巷仿佛一座巨大的迷宫。

  在这里,很多下水道都是居民自己凿取的沟渠,上面铺着石板。

  因为没有合理的排水系统,所以每年夏天,下水道中会淤积着各种生活废物,发酵出令人作呕的味道。

  尤其在雨季时更甚,雨水会把下水道中的杂物冲出来。

  那些生活在下水道的沟鼠和蟑螂就成了一大害处。浑身油污的沟鼠会把各种疾病带出来,甚至会爬进衣柜里捣烂居民过冬的棉衣,而蟑螂则是出没厨房的常客。

  牛头人仰躺在地面,没人敢过来找他的麻烦,那些敌军士兵大部分选择绕行,而从地下城区一起出来的同伴们早就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想了很多事情,包括第一次见到布兰克和斯达克的样子,还有那些被人追打的日子。

  在地下城区,虽然每天都是暗灰色的,可地下城区的热闹不是城外能比的。

  因为在那里,永远都有插科打诨的流浪汉,会各种口技的江洋大盗,唱歌超难听的杀人犯……

  这导致一个结果,就是你永远不会感到孤单,每时每刻都有人说话。

  按照布兰克的说法,这是因为每一个人都害怕孤单,所以就显得不孤单了。

  在没有阳光和日夜的岁月里,除了看着身边的人慢慢老去,你丝毫感觉不到时间的变化。

  老大总是能说出深奥的话,可他总是听不懂。

  他很多次怀疑老大之所以成为老大,不是因为老大疯起来像个疯子,而是因为他会讲很多谁都听不懂的大道理。

  别人都听不懂的道理,要么是所有人都不屑一顾,要么被奉为哲理,反正没人能听懂嘛。

  牛头人用力打了几个响鼻,把淋进鼻孔的雨水喷出来。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天空,一色灰的天空,和地下城区的天空差不多。

  倒是这场雨让他感觉略微不同,因为地下城从来不下雨。如果你在地下城区觉得头顶飘雨了,一定要抬头看看是不是有捣蛋的小鬼在屋顶上冲你撒尿。

  他从没这么长时间的想一些东西,可现在突然有种很想知道那些被自己忘记的过去。

  还记得老大第一次听他说已经所有的事情都忘了的时候,脸上悲伤的表情像失去一位多年不见得好友一样。

  脑袋撕裂般痛着,他攥住拳头用力锤着脑袋,可痛感丝毫没有减弱。

  每次想这些事情,脑袋总是痛,痛地歇斯底里,痛地想要按照那个小眼睛大夫说的那样,自己把脑袋揪下来就可以解脱了。

  牛头人感觉到身下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挠他后背,猛地一屁股坐起来。

  才发现,刚才躺着的地方正好是一个下水道,四五只肮脏的沟鼠正在往外面爬。

  他掀开盖在上面的石板,发现里面是密密麻麻蠕动着的沟鼠,如血浆般的红色雨水流过这里的下水道。

  它们拼命吸允着沟渠中的血水,血腥味激起了它们的味蕾。

  能让血水灌满下水道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敌军已经开始大规模屠杀民众了。

  他捏着一只沟鼠用力摔到墙上,石墙上出现在一片血泥。

  屠城根本不管他什么事情,这是人族的战争,而他只是一个被驱逐的怪物。就像是有两窝蚂蚁在生死大战,谁会紧张的要死?更何况自己是被两窝蚂蚁都嫌弃的怪物呢。

  如果不是老大的要求,他现在正在和几个酒鬼在地下城区的酒馆划拳呢。

  牛头人扛着长刀,在各条小巷中溜达。

  这里的房门大都紧闭着,只有西城区的贵妇人才有机会买通前往地下城区的机会,而这些东部城区的贫民,只能跟上帝祈祷着战争能快点结束。

  老大曾指着那群涂脂抹粉,拼命挤向地下城区的西城区少妇,说她们都是一群傻X。

  斯达克却冷着脸说,她们都很聪明,留在地面只能等死,而去地下城区还有能躲过一死。

  他有时候感觉人很奇怪,有些人拼命想跑出来,而有些人挤破脑袋想要进去。

  他看到远处空中斯达克的身影,翅膀被大雨打湿,艰难地躲避着从地面射来的箭雨。他不禁有些窃喜,因为很少看到斯达克这么狼狈的样子。

  “咚!”一声沉闷的重响之后,他感觉自己被撞飞了。

  他正在空中猜测是谁能把自己撞飞的时候,身体已经摔进了一家卖脂粉的小店铺里面。

  巨大的冲击力砸穿了小店铺的木门,身子直接落在店铺前台上,后面的胭脂水粉撒了他一身。

  牛头人从地面爬起来,浓重的脂粉味让他不断打着喷嚏,眼泪直流。

  一张手帕伸到他面前,那是一个躲在柜子下面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儿。她的父母很有可能已经被杀了,或者是抛下她逃走了,只剩下她一个人躲在这个小角落里孤独无助。

  “嘘——”牛头人把粗大的手指放在嘴边,笨拙地做了个让小女孩儿不要出声的动作。

  这个动作是在地下城区时,跟着斯达克学的,他感觉这个动作很不适合自己,因为手指太粗,嗓门太大,每次想要简单地嘘一声时,都会变成了打响鼻,结果发出巨大的呼噜声。

  他感觉今天做的不错,至少没有发出声音。

  砰!

  木门被应声踹开,手持巨斧的塞恩出现在店铺里面。

  女孩儿用力捂着自己的嘴,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红肿的眼角落下。

  他给了小女孩儿一个不要随便乱动的眼神,虽然不知道小女孩儿能不能看懂。反正他在地下城区和别人用眼神表达时,总是得到一副茫然的回答,对方会翻着白眼说,只看到一个又大又圆的牛眼在乱瞄。

  他提着长刀用身体撞向和他等高的塞恩,借着力气,将塞恩扑出门外。

  在小巷中,塞恩提着巨斧从碎石中爬起来,一脸兴奋状大吼着,“终于找到你了,牛头族人!”

  他站在雨中,抬着头借着雨水洗净混进眼中的脂粉,瞥了一眼这个和他差不多高的人族后,转身离开。

  能和他等高的人族真的不多,平时,普通的人类在他看来都是小侏儒,且狡猾而奸诈。

  他不想在这里和这个人打架,因为不能让小孩看大人打架,这是老大经常说的一句话。

  他突然发现这一上午想到的都是老大说的话,不过有些话他是不会听的,比如布兰克有时候会说,你脑袋痛的时候应该去酒吧喝几杯。

  这句话他是打死都不会听的,首先因为酒根本解决不了他的头痛,第二因为他喝多了容易撒酒疯,会把酒吧砸了的。

  老大不喜欢喝酒,也不喜欢别人喝酒,可是他没办法说,你们都不要喝酒了。这显然不是作为一个老大应该说的话,所以每次就怂恿着他多去酒吧。

  塞恩从后面扑上来,赤手空拳地把他按在地上,“早就听说牛头族天生神力,可是我偏不信,让我来尝尝你的拳头,你这个怂货!”

  他被狠狠地砸了一拳,他脑袋又开始痛了,别人都说他是牛头族,可是他完全想不起来,就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

  对方如石头般的拳头落在他脸上,而他却在看着天空上的云层发呆。

  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身世,但是没有一个人告诉他。

  他问过布兰克好多次,可是老大总是说,就算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不还是待在这里出不去,所以就不用知道了。没用的事情,就不用去知道,就算知道了也是徒增一份烦恼。

  布兰克说这句话的时候,总是看着黑乎乎的天空,可所有人都知道那根本不是天空,只是石壁顶部而已。

  他突然一拳头将压在身上的塞恩砸飞,大跳着将塞恩按在墙上,像个疯子怒吼着,“告诉我牛头族是什么,而我——到底是谁!”

  这场大雨让他想明白了很多,他已经不在那个永不见天日的地下城区了,那些被遗忘的过去都将再次出现在他面前,这是无法避免的结果。

  塞恩大笑着撞开牛头人,两个人仿佛两头暴怒的公牛对峙着,“原来你什么都忘了,来啊,把我干趴下我就告诉,一个怂货可没有让我说话的资格。”

  牛头人身上青筋暴起,身上肌腱虬结,简直就是完美的力量体。他用肩膀顶着塞恩撞向石墙,两英尺厚的石墙被他轰然撞碎,两人掉进石墙后边的庭院里面。

  塞恩用手攥住牛头人头顶的两支犄角,用尽全身力气将他举起来,砸向院中的一棵松树上。

  松树被砸倒向简陋的石屋,牛头人穿着粗气半伏在地面,比起身上的疼痛,脑袋里撕裂般的疼痛让他喘不上气来。

  他徒手拔起倒下的松树,用整株树干扫飞塞恩。

  被扫飞出庭院的塞恩下一刻撞碎牛头人身后的石墙,从背后将牛头人掀飞。

  他们就像小孩子打架一样,没一点技巧,完全是用蛮力横冲直撞。

  撞碎了一堵又一堵石墙,身上遍体鳞伤,可是没有任何一方停下来。

  从被撞碎的房子中跑出来的人们惊慌失措地看着他们,像看两只怪物一样,塞恩没有去拿他的斧子,而牛头人也没有拿长刀。

  纯粹的肉搏,他们用最原始的战斗方式在诺克萨斯东城区厮杀。

  这场战斗已经毁掉了五条小巷,三十二座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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