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松木味道的潮湿空气弥漫在各个角落。
微尘从头顶的天窗上落下，落在阿莫琳白腻的鼻尖。鼻尖的绒毛仿佛天鹅绒，让人不禁想要伸手触摸。
灰暗的灯光穿过错落有致的格子，在斑驳的墙壁上留下各种形状的影子。
乐芙兰手指压在自己妹妹阿莫琳的嘴唇上。
阿莫琳一直很乖，特别是在自己这个姐姐面前。
还记得那时候，她刚出生时，白嫩的就像是个瓷娃娃。
“姐姐，我能看看外面吗？好像很多人在哭呢。”阿莫琳想要推开乐芙兰捂在她眼睛上的手掌。
“咱们说好的呢，说好要天黑后就松开手，咱们开始玩捉迷藏。”
“现在天还没黑吗？”
“没呢，不过马上就黑了。”
“可是我都数了一千个数了，眼睛闭地都累了。”
阿莫琳说着要用手指揉眼睛。
乐芙兰把阿莫琳抱在怀里，轻声唱着摇篮曲，虽然阿莫琳已经很久没听过了，可还是安静下来。
“眼睛累了就睡儿吧，天亮了，我给你买糖吃。”
“母亲说不让你给我买糖，不然会把你下个月的零花钱没收的。”阿莫琳躺在乐芙兰怀里，嘟着小嘴喃喃道：“昨晚我假装睡着了，听母亲对父亲说的。”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是姐姐啊。”
……
在轻声细语中，阿莫琳闭上了眼睛。
乐芙兰用棉球塞进阿莫琳的耳朵里。
而后，外面响起了巨大的打砸声、喝骂声和哭诉声。
声音夹杂在一起，乐芙兰用力捂住自己的嘴，争取不让自己的哭声被外面人听到。
佩戴着达克威尔家族家徽的侍者蛮横地闯进来，他们身后的奴隶提着利刃，砍杀黑色玫瑰家族中的每一个人。
在三天前，乐芙兰就开始听说自己父亲在议院中公开抵制伯纳姆·达克威尔为一己私利而开始的战争。
这些年，战争为诺克萨斯带来了无尽的苦难。
服兵役时间越来越长，很多老兵战死在前线都没有回过一次家。征兵役的年龄却越来越趋向于幼龄化。很多男子刚成年，就被调往前线，毫无战场经验的少年被当成炮灰送上战场。
并且国内暴征富敛的状况越来越严重，贵族势力越来越大，朝政一塌糊涂。
可是达克威尔家族太强大了，已经统治了诺克萨斯数代了。
无人敢动其根本，唯独黑色玫瑰家族！
明明说好的联名上书，可最后却扣给了黑色玫瑰家族欲夺取政权的罪名。
“国将不国！民不聊生！”
乐芙兰还清晰地记得昨晚自己躲在父亲书房外，看到数日间骤然白发的男人愤恨地说出这八个字。
她透过地下室的透气格子向外面巴望着，争吵声和打砸声响成一片。
黑色玫瑰的子弟们刚刚拿起武器，却被自己父亲喝住。
那些脖子上青筋暴起的少年们，瞪着面前正在打砸的士兵和奴隶，却止住了脚步。
外面的士兵闯进来，将已然半头白发的男人戴上铁质脚镣，将其踉跄的推出门外。
母亲则是扒着门框，泣不成声。
侍女将其数次抱起，可还是无用。
“阿嚏！”阿莫琳打了一声喷嚏。
吓得乐芙兰赶紧把身体压下去，紧贴着发霉的地板不敢动弹。
挨着天窗格子的一名士兵听到声音，弯着腰用刀冲着地面一阵乱捅，没发现什么后，又直起腰调戏一名娇嫩的侍女。
“母亲一定是担心太过了，一定是。有那么多大家族为我们求情，并且事情并没有严重到真的夺取政权的地步，何况……”乐芙兰不断告诉自己，这只不过是一场政治上的争论，不会太严重的。
可是母亲的紧张程度让她感到不安。
如果没有严重到一定程度，一直温文尔雅的母亲不会像今天这样失态，也不会之前让自己的两个女儿提前躲进家中秘密的地下室中。
夜色像被墨色浸透了一般，从西边一直蔓延到东方。
夜莺在枝头长鸣，发出凄厉的歌声。
从黑色玫瑰家族家主被带走，一直到现在，黑色玫瑰家族中人全被控制在这个小小的庭院。
不知世事的孩子躲在母亲后面瑟瑟发抖。
少年握着长剑，怒目而视。
年长者，端坐于厅堂，忧虑重重。
阿莫琳在自己怀中，小声酣眠。
乐芙兰甚至感觉，这一场景能继续下去，直到明天天亮，直至父亲被放回来，母亲重新振作起来，一切都变得正常起来。
可是一道君王指令下达，作为众议院和伯纳姆·达克威尔的共同决定出现在黑色玫瑰家族，决定了上百人的命运。
“杀无赦！”
那一晚，仅仅三字判决书，便决定了黑色玫瑰家族的命运。
就像所有故事的结局一样，命运的结局也是短促的让人猝不及防。
连呼吸都会显得困难，杀戮突然而至。
院落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声，黑色玫瑰家族的少年们举起长剑冲向敌人。
年长者擦亮佩刀，迎上刀锋。
妇孺的哭声，刀剑碰撞声，怒骂声，哭诉声……
乐芙兰好像听到了一场巨大的话剧，舞台上人生百态，苦笑怒骂，一一浮现。
她用力捂住自己耳朵，可是声音还是钻进自己耳朵里。
院子里的声音越来越小，慢慢变成了沉默的拖拽声。
一具具尸体被拖出院门，鲜血顺着下水道流下去，混进地下河。
刚才拥挤的院落，眨眼间变成了一座荒凉的死宅。
一名士兵向她们藏身的地方走来，在天窗上撒了一泡尿后，抖了抖身子，小跑着离开这座死宅。
乐芙兰低头看到一直闭着眼睛的阿莫琳眼角流出了一滴透明的液体。
……
“阿莫琳！”乐芙兰用力喊着这个名字醒来。
噩梦终于结束了，可是余悸还在。
乐芙兰清楚地记得阿莫琳在那晚，眼角流下的泪水。
那晚，阿莫琳一直在装睡，她听到了那晚上发生的所有事情。
那晚是黑色玫瑰最黑色的一晚。
全族被诛，就连史书上的描述也是叛逆之徒，罪有应得。
可是真相谁有知道呢。
故事总是骗小孩子的，现实总会教给小孩子怎么长大。
同样，那一晚，有两个孩子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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