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天下谋棋(三)

  七十六、天下谋棋三

  七十六、天下谋棋三

  安南顺化州

  一道灿烂的晨曦,破开厚厚的云层,映出一抹连天的碧色。

  虽然此时的北方大地,已经进入了万物凋零的金秋季节,但在这四季常的南海之滨,却依旧是一片生机勃勃的绿意盎然——随风摇曳的高大椰树、有着伞状冠盖的翠绿乔木,枝叶交错的茂密灌木丛……无边无际的广袤绿野,仿佛一块碧绿的巨幅地毯,在耀眼的南国阳光之下,一层层地向天边伸展开去,直至延伸入浪涛澎湃的万顷碧波之中。

  无数色彩鲜艳的热带花卉,点缀在翠绿的草木之中,将这片南国丛林打扮得愈绚丽缤纷。若是仔细分辨,还能看到一座座精巧而别致的竹楼,散落在森林的树荫之间。

  而在这片生机盎然的热带丛林四周,两道险峻的山脉巍然耸立,如弯钩般伸入大海,形成一个月牙状的海湾。还有一道宽广的的银白色沙滩,环绕着这片碧波荡漾的海湾。

  在更远方的海面,隐约可见许多大大的岛屿,宛如随手洒落的星星。

  ——茂密的椰林,细白的沙滩,碧欲一般的海水,卷动着珍珠一样的沫子,轻轻拍打着礁石与沙滩……看起来是那么的安逸而又秀美,充满了悠闲浪漫的南国风情。

  因此,在这片海风送爽的林荫之下,随处可见临时搭建起来的吊床、竹塌,憩息着无数神情轻松的黑旗军士兵。他们沐浴在习习的海风之中,一边啃着各式水果悠闲聊天,一边饮用着椰壳碗盛装的土产果子酒。身旁还有皮肤黝黑、身形婀娜的土著少女,打着芭蕉扇殷勤服侍,看起来真是不知有多么的惬意!

  ——就在前不久,这支起家于安南河内镇的黑旗军,刚刚在新任的年轻节度使的运筹帷幄之下,南征北讨,屡战屡胜,取得了一系列辉煌的胜利。

  在北方,黑旗军扫荡了红河沿岸的诸多土司酋长,彻底稳定了后方;在南方,黑旗军更是势如破竹,一路平顺化,下西贡,兵锋直抵高棉边境。那位刚刚被朝廷册封为占城国公才只有三天的西贡镇黄旗军节度使叶孟言,在兵临城下之际,只能选择降旗投降,然后自己下野跑到海外去做寓公。

  至此,黑旗军已经统一了河内、顺化、西贡三镇,一举成为了真正的安南之主。而顺化州海滨这处风光秀美的沙滩,也成为了黑旗军将士们独享的休整疗养之地。

  在顺利逼降西贡镇,结束了南征战役之后,柳宇也将节度使行营转移到了此处,预备等到南部新领土的局面基本稳定下来,并且完成顺化军港的初步建设之后,再北返回府河内城。

  ——对真正的英雄人物而言,无论是再怎样风光旖旎的温柔乡,也消磨不去他们的雄心壮志。

  新任的河内镇黑旗军节度使,刚刚被朝廷册封为安南国公的柳宇大帅,此时正站在一座装饰华美的吊脚竹楼,踌躇满志地俯瞰着这片自己刚刚打下来的疆土。

  不过,他此刻正贪婪地注视着的对象,却并非面前的椰林海滩,而是掩藏在椰林后面的东西。

  ——离开海滩稍远处,就是被历代移民们辛勤开拓出来的大片稻田,还夹杂着若干香蕉树、胡椒树、甘蔗之类的经济作物。金灿灿的稻谷已经成捆收割,阡陌之间满是农夫们劳作的身影。田间的道路,满载着今秋收获的牛车和手推车络绎不绝,偶尔还可以见到大象的身形,看起来甚是人烟稠密。

  另一块邻近河口的海滩,大片的椰树与红树林被粗暴地伐倒推平,清理出一大片空地。无数密密麻麻的脚手架之间,成千万的劳工们喊着号子挥汗如雨。而几个聘请来的西洋造船工程师,则站在旁边的树荫下,对着图纸和工地指指点点……经过这几个月的紧张施工,一座庞大的造船厂已经隐约成型。

  而更远处的山脉脚下,则是一片污水横流、黑烟蔽日的可怕景象——紧挨着港口的冶炼场空,永远萦绕着盘旋不去的黑烟。连接着矿山与冶炼场的土路,满载矿石的牛车马车往来不绝,让道路堆满了潮湿烂泥和牛马粪便,鼎沸的人声和机械的噪音,隔着老远就能清晰听见。

  由于地处南荒,十月的晨风吹在身,也仍然是热乎乎的。风中除了热带水果的香气,还夹杂着潮湿的水雾,让安南国公柳宇身几处已经开始结疤的伤口,隐约又有了一丝痒兮兮的胀痛。

  但这位年轻的名将却浑不在意,只是在嘴里不住地喃喃感叹着:

  “……这就是我黑旗军争雄天下的霸业根基啊!”

  ——旖旎秀丽的热带风光,固然令人心旷神怡,但却对军国霸业毫无裨益。而这些看似败坏了风景的农田、工厂和矿山,才是一位军政强人争霸天下的本钱!

  “……只可惜我军毕竟僻处南荒,与中原相隔千山万水。纵然有强兵在手,奈何道路难通!”

  一位白苍苍的老将军,此刻正站在安南国公柳宇的背后,不无惋惜地感叹道,“……眼看着朝廷在江南自阵脚,却很难过去分一杯羹,顶多也就是在广西、琼州占一点便宜,实在是令刘某懊丧啊!”

  这位姓刘的老将军,乃是照顾了柳宇十几年的一位长辈,世代担任柳家的管事一职。在现任节度使柳宇未成年之前,还代理过一段时间的军政事务,彼此交情甚是亲厚。因此在私下说话之时,也颇为随意。

  就在今天早,节度使行营刚刚收到了一封河内方面转来的圣旨,乃是康德皇帝号召天下诸镇兵进京救驾的勤王诏。而在此之前,大金朝廷昏招迭出,先是赖账不还,又纵容魔教嚣张,最后把江南京畿彻底搅的各种消息,也都已经如流水般地堆了黑旗军诸将的案头。

  眼看着这个摇摇欲坠的鞑子朝廷,似乎就要走向穷途末路,而自己手握精兵强将,却苦于山水阻隔,没办法扑去抢些好处,这实在让诸位志得意满的将领们颇为叹息。

  ——不出兵,似乎白白浪费了这次大好机会。

  但若是出兵北,岭南两广的那些藩镇和土司豪酋,可不会乖乖让路。

  安南三镇虽然已经一统,版图也算辽阔,但毕竟僻处边陲,开落后,人口稀少,远不如两广之地物产富饶、人烟繁茂。尽管眼下的两广之地,乃是一盘散沙,十几家大藩镇彼此对峙,还有朝廷流官盘踞广州挑拨离间,一直形不成合力。可是一旦黑旗军北,谁晓得他们会不会放下争执,联手抗敌?

  届时,黑旗军纵然骁勇善战,可也双拳难敌四虎,众寡悬殊之下,怕是要吃大亏的。

  “……呵呵,刘叔,您这恐怕是老观念了。有谁规定过,这打江山就得步步寸进,不能跳跃展的?”

  年轻的柳宇节度使露齿一笑,颇为自信地宣布说,“……自古以来,确实是没有过以安南为根据,北伐中原、执掌天下的成功例子,最多只是割据岭南立国罢了,但这并不意味着在将来也不会有!值此天翻地覆的动荡世事皆有机会!只要敢为天下先,去做别人不敢做的事,这安南的偏僻地势,也并非完全没有办法克服——毕竟,在这滔滔大海之,可没有什么关卡险阻!”

  “……大帅莫非是想走海路远征江南?就是西洋人顾问讲的那个什么‘蛙跳战术’?”

  刘老将军皱着眉头如此说道,觉得这位少主的战术设想,实在是有些太过于标新立异,“……可我们在江南地方又没有任何眼线,更没有亲近的盟,若是冒冒失失地一头撞去,只怕会凶多吉少啊!”

  “……呵呵,谁说我黑旗军在京畿没有盟的?本帅的朋可是遍及天下呢!”

  柳宇闻言便放声笑了起来,同时抬手指向港湾内那一排大大的风帆战舰,“……若不是为了黑旗军将来进军江南、争霸中原之时,能有一个知根知底的领路人,本帅又何苦结交和收留这些革命党?”

  ——如果李华梅提督能够到这儿看一眼的话,恐怕就会颇为欣慰地现,她手下的“东海革命军”舰队,除了沉没的旗舰杭州号之外,其余的战舰已经全都重新集结在这里了。

  “……这革命党确实是在江南颇有势力……可毕竟是一群乌合之众,否则也不会连续闹了十几年革命,还没搞出什么名堂,眼下更是连台湾岛都丢了……”刘老将军还是有些犹豫,“……这帮人真的能顶用吗?”

  “……刘叔,本帅对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革命党,还有他们鼓吹的那一套普世价值之类的东西,其实也没有太多的好感,但当今中原龙脉已断,龙气已绝,再想要违逆天命,称帝称王,已不可能。唯有刷新国体,废除帝制,实行共和,才能得到天庇佑、万民拥戴。传统的那一套帝王称霸的做法,如今是行不通了。若要问鼎天下,非得从革命党那边拉虎皮做大旗,搞民主共和不可!”

  柳宇笑着拍了拍刘老将军的肩膀,耐心地解释说,“……当然,就算要加入革命党,本帅也没打算俯称臣,把权柄交给那些只会耍嘴皮子的党棍世之中,所谓天子,兵强马壮者自可为之!所谓的总统、总理、议长,亦是如此!若论将来究竟如何,自然是无人知晓,但至少在三十年之内,这民主共和之制,也不过是换汤不换药而已!至于三十年之后么……那就要看子孙后代的本事了!”

  “……可这毕竟还是太冒险了。”刘老将军仍然坚持抗议,“我黑旗军本钱太,经不起折腾……”

  “……呵呵,征战沙场,逐鹿天下,又岂能有不冒险的呢?”

  柳宇大帅豪情万丈地挥了挥手,态度强硬地作出了自己的独断,“本帅已经决定,趁着眼下刚过秋收,粮草丰裕,士兵也休整完毕的机会,这几日就登船出征!

  当然,为了以防万本帅此次只带八千兵马,纵然不幸覆灭,也不至于满盘皆输……至于留守之职,就和往常一样,交给刘叔您了。还望您能北防两广诸藩,南镇顺化、西贡屑,以保本帅后路无忧!”

  “……卑职遵命!”

  见节度使的主意已定,刘老将军终于叹了一口气,不再多加劝说。

  毕竟,这世始终都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的。不敢冒险开拓进取,就会被别人闯进家门侵犯。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清晨的朝阳已经升天空,将温暖的光辉洒在沙滩和海面,折射出粼粼的波光。宁静的港湾内,都是忙碌捕鱼的木筏和平静的水面……然而,这种平静已经无法再持续多久了。

  在这片南海晨曦的胜景之中,柳宇节度使的神色依旧淡然,眼中却闪动着野心勃勃的光芒。

  ——康德三年十月初,安南黑旗军兵八千,由总帅安南国公柳宇亲领,自顺化港誓师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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