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瑞玛尔等人并不知道,就在他们和魔魂尸、石像鬼、骷髅、食尸鬼与妖鬼作战的时候,在大陆的最南端,碧岬堤堡同样有人彻夜未眠。
“我知道商人们总是会被金币的光芒迷惑住双眼,但我没想到他们竟然会连最起码的警觉都抛弃了,”阿尔瓦法师疲惫地说,在克瑞玛尔第一次来到碧岬堤堡的时候,这位年长的法师还是一个心胸开阔,心情疏朗的好人,看上去要比他实际的岁数年轻得多,但就在短短几个月里,就像是遭受了某种诅咒,那些被力量与技巧掩蔽的时间正在飞速地流走,他拿着长长的法杖行走的时候,就连脊背都佝偻了起来,“他们难道没有看见吗?那些流民?”
“他们认为那些流民是因为身体羸弱或是没有按照格瑞第的牧师们的指导服用药剂才会如此的。”碧岬堤堡的执政官轻声说。
“格瑞第……”阿尔瓦法师重复道:“一个新的神祗,一个不祥的预兆——现在他们怎么说?”
“你是说格瑞第的牧师?他们要求在碧岬堤堡矗立起格瑞第的神殿与圣所,”执政官说:“我很难拒绝他们,因为议员的妻子几乎都在向格瑞第祈求儿子与孙子。”
“商人则在威胁我们,如果我们不同意在碧岬堤堡开售这种药草,他们就要离开碧岬堤堡。”
“也许只是口头上说说罢了。”执政官说:“碧岬堤堡是唯一的。”
“这才是最糟糕的地方。”阿尔瓦法师阴沉地说。
“他们正在试图将碧岬堤堡变成第二个白塔。”安东尼奥法师说。
“可惜的是我们既不是德蒙,也不是安芮。”阿尔瓦法师拉直了嘴角,让他那张和善的脸罕见地冷酷起来。“也许,安东尼奥,你还记得那时候他们是怎么称呼我的。”
碧岬堤堡的执政官与安东尼奥法师一起笑了起来,他们都曾经和阿尔瓦法师同行过,碧岬堤堡的执政官正是因为如此才执意邀请这个饱经风霜的年长的法师进入碧岬堤堡的议会,是的,阿尔瓦法师在长达人类生命五分之一的游历时间里,因其正直的性格,圆滑的手段,强大的魔法获得了一个普通人会误以为他是个战士的绰号——老熊。很多人都以为熊又蠢又迟钝,但这点大错特错,它们大部分时间看上去确实十分悠闲,但事实上,它们在捕猎与对敌的时候堪称迅如闪电,往往雷霆一击就能结束所有的战斗,而且熊如同巨龙一般,年老的熊比年轻的熊更难对付,它们更大,更沉重,更狡猾,不但懂得辨识与躲避猎人的箭矢与陷阱,还知道如何转移至下风处逃开猎狗的鼻子,会在人类捕猎麋鹿野猪的时候紧随其后,乘着猎人们疏忽的时候抢走他们的猎物。而且它们还有着一个好记性,与好耐性,安东尼奥父亲的领地上就曾经出现过一头毛发都已发白的,衰老的母熊,猎人们杀死了它的两个幼崽,却被它逃走了,它嗅着这些人类与狗的气味寻找到仇人的落脚处,却没有立即为它的孩子们复仇,而是从初秋一直等到了深冬,等到大雪掩蔽了窗户与眼睛,所有人都以为它即便没有离开也已经冬眠的时候,她无声无息地潜入聚居点,开始了报复性的杀戮。
所以在一些地方,“老熊”并不是一个蔑称,相反的,它既有厌恶与畏惧的意味,也包含着少许的敬意。
“那么你也不该忘记我们有着怎样的绰号。”执政官笑着说,他在作为冒险者的时候,被人们称之为“狮子鬃”,而安东尼奥则被叫做“鳄龟”,“狮子鬃”指的不是狮子的鬃毛,指的是一种水母,它延伸出来的浓密鬃毛最长可达数十尺,那时候执政官是个不亚于精灵的出色射手,但与精灵不同,他的箭囊里装着的除了普通的箭矢还有经过伪装的有毒箭矢,在对付那些罪恶累累,罄竹难书的杂碎时,他从不吝啬后一种,尤其是那些总爱声称自己有着爵位的蠢货们,他都会在抽出一支灌注蓝环章鱼毒素或是河豚毒素的箭矢来,一支送他们回归哀悼荒原,而不是抓住他们,然后不得不允许他们用沾满血腥的金币来赎回自己的性命与自由。
安东尼奥法师之所以被叫做鳄龟,除了他异常地擅长防护性法术之外,还有的就是他不折不扣的执拗脾气,一旦被这个看似仁厚的家伙“咬住”就很难挣脱,关于这个,阿尔瓦法师是深深地为德蒙以及安芮遗憾的,他们谁也没有理解前任白塔执政官的苦心——白塔曾是个可以与碧岬堤堡,甚至更胜一筹的商业城市,难道他们供养的法师会比阿尔瓦法师更差吗?只是安东尼奥生性平和,温柔,又有点内向,即便拥有着强大的魔法,也很少咄咄逼人的关系,很多人都以为他只是个平庸的老好人罢了,但就从他竟然能够从白塔带着除了那个叛逆之外的弟子安然无恙地一路来到碧岬堤堡,就知道这位老法师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懦弱无用。
如果安芮能够全身心地信任这位老人,那么最起码的,格瑞第的牧师与细网公会的盗贼们根本无法在白塔形成气候,甚至在精灵们的协助下,将后者驱赶出去也不是不可能。
阿尔瓦叹了口气,这个问题由来已久,施法者们,特别是法师与术士,他们与统治者之间的关系总是异常奥妙,统治者们只希望他们作为工具与下属存在,而在法师与术士们的眼里,统治者们不过是金币与施法材料的提供者,简单点来说,就是两者都希望能够压制与掌握对方,让对方听从自己的命令,但这是不可能的——他知道有很多施法者将格瑞纳达视为乐土,但格瑞纳达的存在是特殊的,从时间到地点,都是特殊的,而且正是因为有着格瑞纳达的存在,国王、领主与骑士们对于施法者的态度极其谨慎,像是“有天赋”的后裔会被不动声色地取消继承权就是那些不成文的法律中最为显著的一条,只有少数因为出现了独生子或是独生女的领主和爵爷才不得不将领地交付给一个施法者,但相对的,国王抑是大公会对这些人格外警惕,总是会采取各种手段逼迫他放弃领地或是尽快将领地转给某个远亲或是他的孩子。
但施法者们也不都是瞎子或是聋子,法师与术士没有公会,但术士有格瑞纳达,而法师们,只要不处在敌对的位置总是会尽可能地相互帮助,即便相互敌对,除了那些确实有着难以宽恕的仇恨的人,他们也不会让自己或是对方沦落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安东尼奥法师发现安芮并不相信自己的时候,他立刻选择了离开白塔,而不是固执地想要挽回,结果将自己和自己的弟子全都葬送在那块肮脏的泥沼里。
但如果能够得到信任,他也同样不会畏惧退缩——三个老家伙在需要行动的时候,不逊色于任何一个年轻力壮,心如烈火的小伙子,执政官快步走入另一间屋子,取出碧岬堤堡的地图——而阿尔瓦法师干脆利索地召唤出了一只火元素生物——在这种时候,没有比火元素生物代为传话更为隐秘快捷了的,他托着那只火鸟大踏步地回到原先的房间里时,安东尼奥法师正和执政官头碰头地研究着那张巨细靡遗的珍贵地图,阿尔瓦略一瞥就看见了安东尼奥法师的手里还握着几枚星棋的多色棋子,他微微一笑。
安东尼奥法师将一枚红色的棋子摆在地图一侧,“你,”碧色的棋子:“执政官,”白色的棋子:“我……还有谁?”
“罗萨达。”阿尔瓦法师说,他对着火鸟说:“告诉我的老朋友,我们要行动了。”
火鸟清脆地抬起脖子鸣叫了一声,展开翅膀,爆出一团耀眼的火星就不见了。
“我也在猜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动手。”安东尼奥法师说,当初白塔陷入莫名所以的****时,最初的根源竟然是罗萨达圣所的净水池,虽然后来证明是因为牧师们的疏忽而导致有人故意污染了净水,晨光之神的名字依然不可避免得受到了损害——罗萨达的牧师们更是将这件事情视作一个巨大的耻辱,安东尼奥法师知道他们始终没有停止追查,也知道最后的线索断在德蒙的导师那里——一切仿佛陷入了僵局,但有很多事情,是不需要证据,只需要力量。
晨光之神罗萨达是个正直而磊落的神祗,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千年之前的大浩劫中,他和现在的阴谋与谋杀之神成为了死敌,他们之间的战争似乎从未停止过,所以罗萨达牧师的精力,除了保护民众与传播教义之外,几乎都用在了与阴谋之神的追随者与信徒相互争斗上面,这也是为什么人们产生了晨光之神的主殿对于白塔的事情并不怎么关心的错觉,但随着他们的神祗将视线转向了白塔——必须要说,安芮犯了一个错误,她不该将罗萨达的牧师驱逐出白塔,就算是伪装一场战争,将他们全都湮灭在了圣所里也好啊——一个领主将某个神祗的牧师驱逐出自己的领地,往往只意味着一件事情,那就是他正在拒绝这位神祗,他的领民与盟友都有可能因为动摇和放弃对于该位神祗的信仰。
这对神祗来说简直是无法容忍的。所以阿尔瓦法师决定行动之前,还要等待一个回复,这个回复将会影响到整个行动的成败以及彻底与否。
在等待这个回复的同时,他们也没有无用地等待着,而是在地图上逐步标示出行动的路线与步骤。
“你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吗,狮子鬃?”
“我知道,”碧岬堤堡的执政官说:“我们正在动摇碧岬堤堡的根基。”
阿尔瓦法师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我们都知道,碧岬堤堡是少数不属于国王也不属于大公的地区之一,它是一个自由港口,一个被法律与秩序,正义与光明统治的洁净之地,但现在他们要做的是毁灭它最初的根基,将这个美丽的城市变作一个被独裁者统治的严酷法场。
“民主是个多么美丽,又是多么脆弱的词汇啊。”安东尼奥法师说。
碧岬堤堡的执政官沉默不语,如果能再给他二十年,不,十年,五年也好,他都有办法让那些目光短浅的商人看清他们心心念念以为可以为他们赚取无尽利润的药草究竟是个怎样的魔鬼,但他就连一年也没有,商人们群情激奋,对他和阿尔瓦诸多牢骚与抱怨,可能就在下一个月的公民大会里,他们就会提出罢免他和阿尔法,并把他们流放出去,四十年或是终生——不要以为他不知道,他们甚至已经选好了新的执政官,一个已经与白塔建立了据说牢不可破的贸易关系,拥有着近千亩种植了该种药草的大商人,还有取代阿尔瓦的术士,格瑞第的牧师,他们还天真地接纳了“细网”公会首领的提议,预备与海盗们坐下来好好地商谈一番——后者不是太蠢,就是对碧岬堤堡明令禁止的奴隶贸易蠢蠢欲动。
阿尔法法师用刺猬的刺在地图上做标记,每一根刺刺下去的时候执政官都会无法忍耐地轻微颤抖,就像是匕首刺入了他的身体那样,这些都曾经是他的朋友,他的伙伴,他不止一次地和他们一起举起金杯,也不止一次地为他们抵御海盗的箭矢,参加过他们儿女的婚礼,抱过他们的孙儿。
“他们的孩子……怎么办?”
“流放,”阿尔瓦法师平静地说,“允许他们每人带上一百枚金币,以及一马车他们需要的用品。”
这次就连安东尼奥法师也情不自禁地微微动了动嘴唇,对于一个流民或是农民来说,这些金币与用品足够他们下半辈子所需,但对于那些出生就躺卧在云朵般的丝绵里,用金杯饮水,用银盘子吃饭的人来说——只能说是容许他们继续苟延残喘几天罢了,如果他们没有聪明到拿出部分金币雇佣士兵与冒险者,可能就连这几天也无法坚持下去。
“我会颁布这个命令。”执政官说,阿尔瓦与安东尼奥都是施法者,在碧岬堤堡已经摇摇欲坠的情况下,他们不可能成为一个统治者,能够握掌权杖的只有他,但这只会代表着——他被记载在史书上的名字前缀将不会是他所一直期望的,他或许会被称之为卑劣者,又或是独裁者,更有可能是——暴君。
阿尔瓦法师扭转头,不让他们在那张冷酷的面孔上看到痛苦与羞惭的神色。但他不会改变主意,仇恨可以蒙蔽人的眼睛,耳朵和神智,如果容许罪人的子女携带着所有的家产离开碧岬堤堡,他们很有可能在将来要面对不计其数的暗杀与袭击,甚至民众与支持他们的商人也要遭到池鱼之殃。
而且可以预见的,碧岬堤堡以后可能需要进一步地加强城防,需要更多的士兵,战船与法师。
一旁燃烧着的鲸蜡蜡烛突然爆出了一个响亮的火花,三人转过头去,一只羽翼细长的鸟在金红色的火焰中展开翅膀,“猜想已经得到证实,”它如实地转达了罗萨达主任牧师的话:“格瑞第并未得到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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