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厚的云层像毯子一样整晚覆盖住天空,到了清晨仍未散去,反而下起绵绵细雨,雾气弥漫,交织出铅灰色的清晨。
亚尔夫海姆刑事警察凶案侦探奥古斯塔马赫叹了口气,钻出了他那辆墨汁一样黑的“国民汽车”——这是费迪南波尔舍博士设计的普通型国民汽车4门放大版。绵密的雨帘打湿了衣服和脸颊,吸进肺叶的潮湿空气让他生出一丝错觉,仿佛自己不是被派到乡下查案的警察,而是几年前站在u艇指挥塔里端着望远镜搜索水天线,时不时犯错被艇长踢屁股的毛头小子。
苦笑了一下,马赫将上岸好几年都没能纠正过来的错觉甩掉,看看手表,早上七时零三分,刑警马赫抵达现场。
在他的国民汽车前面还有几辆车早早停好了。2辆奥佩尔卡车的司机缩在驾驶室里补觉,第三辆是瓦尔特堡小汽车,涂着普通警察专用的灰色。车里空无一人,车顶警灯一闪一灭,惨淡的蓝色光芒反复照亮路边的灌木。此外还有一堆自行车停在路基另一边。
大约一个排的熊族士兵警戒四周,他们戴着船形帽,身上套着立领装和马裤,深蓝色的制服和手里的红白双色警棒形成鲜明的对比,一双小眼睛警惕的张望四周。
他们应该是驻守这个村子“辅助治安队”,精灵们管他们叫“侦缉队”,人类则叫他们“棒子”,这个绰号据说是因为毛熊们经常用警棒揍人得来的。
马赫看也不看从熊族移民里招募来专门负责监视人类的打手,径直朝穿过泥泞的草地。走到现场。
黄色警戒线已经拉起,几个普通警察站在线外朝马赫敬礼。
“名字?一级警员。”
眼睛紧盯着河滩上几个脚印。马赫带上手套,从地上捻起一小块碎羊皮看了看。朝一个看起来像是头的普通警察问到。语气温和有礼。
“拉尔夫,三级警督先生。”
拉尔夫警员挺直身子大声回答,声音带着明显的恭敬。马赫回过头看了一眼他,胸口的东线服役章和在乡军人会会徽闪闪发光,耀眼的反射光把那张忠心耿耿的老狗似的脸孔衬托得更加灿烂。
普通警察(ordnungspolizel),老百姓一般略称为“奥波(orpo)”,是亚尔夫海姆保安力量中的最底层,负责日常调解、酗酒斗殴、夫妻吵架、邻里纠纷、交通违章,偶尔还协助消防队灭火。事务最多最繁忙。薪水则是最低的,在同系统另外两个阶层面前总是抬不起头来。
马赫就是那两个系统之一,被称为“克里波(kripo)”的刑警成员。专职负责刑事案件,从抢劫偷窃到人身伤害,从强奸到跨种族通婚和同性恋,调查乡下突然出现的食物小偷——全都是刑警的生意。
对于像拉尔夫这样的“奥波”——还是最底层的片儿警来说,为了今年转职刑警的申请报告能过关,他有必要对马赫恭敬。
马赫对此大致有数,他见过不少这样的“奥波”。在公国境内服役。回国后参加了俗称“钢盔团”的在乡军人会。被安排了这份差事,经过部队介绍对象结了婚,为了延续家族血统、为了祖国和执政官,为了“英雄母亲”、“模范家庭”的荣誉和不菲的补贴。每天晚上和老婆一起朝“生下一足球队孩子”的伟大目标努力奋斗,但至今为止老婆肚子始终没有动静。每个月领着2000马克的薪水,连续三次申请转职刑警。连续三次被驳回,典型的小公务员。
“好吧。拉尔夫警员。”
马赫的视线离开脚印,他把羊皮收好。从上衣口袋掏出笔记本和笔,继续用温和的声音问到:
“什么时候开始发现有东西失窃的?”
“三天前,一开始是牛奶,后来是田里的土豆和洋葱。村里人以为是森林的猴子,直到一小时前看见有陌生人的身影才意识到是外面的人犯案,急急忙忙跑到派出所报案。我们当时正快要下班,巡逻到102国道时接到无线电联络,一级优先处理,我们5分钟就到这儿了。然后在河滩上发现了脚印。”
“谁发现的?”
拉尔夫指指背后,一阵骚动传了过来。
侦缉队的熊族士兵正包围着二十多个瑟瑟发抖的人类,他们都低下头向马赫行礼,几个老人轻声用查理曼语向母神祈祷起来。侦缉队员们拿着警棒,眼神里尽是不耐烦和厌恶,要不是还用得着这些人类,他们早就一棍子过去了。如果是他们接受训练之前,那几个嘴里嘟嘟囔囔的老头这会儿可能已经不成人形了。
一个男孩被推出人群,拉尔夫朝他勾勾手指,那孩子肩膀抖了一下,小跑着赶到马赫面前,立正、鞠躬,死死盯着地面。
“你的名字?”
“里戈莫里斯,长官。”
男孩大约13岁左右,很瘦,脸上有雀斑,满嘴带口音的精灵语,听起来有点怪,而且还有点结巴,只听他怯生生地继续说着。
“我家在拉洛斯村开面包店。我们每天早上要把摊子支起来,把鲜奶和烤好的面包都摆出来。当时天还黑,我听见放面包的地方有声音,以为是老鼠,结果看见一个人影,一下闪了过去。我吓懵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喊人。”
一旁的拉尔夫把脸别开,马赫知道他在想什么。要是这孩子是精灵的孩子,长这么大还不知道该如何正确处理突发事情,拉尔夫一定会揍他。
“当时你看见别人了吗?里戈。”
马赫和蔼的问着,听上去像是这孩子的叔父,而不是一个警察。
“没有。长官。以母神的名义,我只看见了一个人。我完全懵了,并不是有意拖延报告时间。”
说到最后。里戈几乎要哭出来。
——可怜的家伙。
马赫暗自咕哝,这个孩子显然被吓坏了。如果他再稍微说点什么吓人的话,恐怕他会哭着求他别把他们一家“重新安置”,三级警督不禁怀疑自己的审问方式是不是太过严厉了。
和外界勾连是很大的罪名,一般会被判处重新安置到东方或北方。至于那些人现在过得怎么样,没一个人关心,也没一个人公开或私下询问——如果他们还有一些理智的话。
正当他打算说点什么安慰,一阵刺耳的警笛让马赫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
2辆波尔舍356a型轿车在马赫的坐车后面停下,几个身穿黑色皮长风衣。头戴黑色礼帽的精灵跳下阴险的深灰色汽车。人群发出一阵惊恐的低呼,一直满不在乎的拉尔夫也呆在原地。紧接着5辆奥佩尔军用卡车发出刺耳的刹车声,一大票端着冲锋枪,牵着黑背警犬的武装警察从车上跳了下来。
新加入的,是被统称为“西波(sipo)”的保安警察(sicherheitspolizel)。说是警察,实际上是直属史塔西的政治侦探,他们的总部在亚尔夫海姆西南的阿尔布雷希特亲王大街,负责处理恐怖主义、颠覆、间谍、异种族不同政见者,以及其他“高度危害国家安全”的案子。
他们在每座工厂和学校、每家医院和教堂、每座城市、每个村庄、每条街道都布有眼线。他们是亚尔夫海姆保安力量的最顶层。也是最令人恐惧的群体。而当马赫看清带队的是谁时,心脏差点停止跳动。
海因里希缪勒副总警监,“西波”安全处的头儿,一桩盗窃案居然能惊动一位相当于陆军中将级别的大人物。难道潜入这个村子里的是恐怖分子或叛国者?
缪勒抬头看了一眼立正敬礼的马赫跟拉尔夫,没说话,擤了下鼻子。一个年轻人朝马赫走了过来。
高级侦探文策尔克雷布斯。马赫的老熟人。两年前他们一起合作破获了一个人类工人造反团体——那帮不知死活的家伙杀了工头,打算越境潜逃。克雷布斯因此升了一级。欠下马赫的人情。
“早上好,马赫。”
“早上好。克雷布斯。”
马赫抓住他的肩膀,身子往前倾了倾。
“我那儿有个女的,挺不错的姑娘,我可以安排你们见面,比方说,下周?”
克雷布斯苦笑着回答:
“你还真体贴啊。”
谈话就此结束,他们都是聪明的警察,清楚纪律。从克雷布斯那里接过命令案件转手的文书,确认、签字、敬礼,马赫转身走向他的车。
上车前他又张望了一眼河边,几条狼犬正在嗅探那些脚印,在冲锋枪的威逼下,人类农民瑟瑟发抖。
从程序上讲,这案子已经和马赫没有关系了,但诸多疑问并没有随着一纸文书散去。
保安警察凶名在外,其实行事非常低调。他们总是先悄无声息的搜罗证据,基本就绪后,依照《夜雾法令》,合法地把嫌疑人弄走,然后在某个秘密监狱的牢房里把他害死,然后财产充公。如果嫌疑人有家属,且没有被连坐的话,有“浓浓人情味”的保安警察会给遗属一个骨灰盒——他们连火化都包办。
可现在不但大张旗鼓出动,还带上了武装警察……
这显然不是正常状况。
难道是有人准备大规模叛乱,碰上食物储备不足问题,被迫偷取村子里的粮食,结果暴露行踪,招来了保安警察?
荒谬。
真要是这样,一定会出动军队,哪轮得到武装警察独自解决。这种“高度涉及国家安全”的案件,不可能把军队拒之门外。
雨开始下大,晨雾却没有散开,马赫打开大灯和雾灯,白色光柱将迷雾稍微撕开一些,车速不可避免的下降不少。
河边留下的脚印同样让他遐想无限。
脚印的尺码、脚型、步伐跨度属于女性,身材应该不错,年龄也不大,经济状况良好——那种手工鞣制的小羊皮鞋不是工厂流水线上的东西能比的。在亚尔夫海姆,这种专门定制的鞋起步价一般在1500马克左右。
还有,那些脚印是反穿鞋子踩上去的,那个神秘的“她”显然有一定反侦查技能,符合恐怖分子的特征。
可假定脚印的主人是恐怖分子,似乎不大说得通。在精灵势力范围内,人类的贵族和富商都被严格监控,没有负责监视的“西波”的命令,他们连自己的屁股都不敢擦。很难想象他们有勇气和能力在史塔西的眼皮底下发展恐怖组织,还不被发现。所以“她”是外来人的可能性很高,可这就更奇怪了。
一个外来的千金小姐,要如何突破外围的重重防线,潜入距离精灵阵营心脏不过二十多公里的乡村?驻守边境的防卫军都死绝了?还有,为什么要这么干?
最后,拉尔夫提供的线索——食物明显下降,失窃食物的顺序。
最先失窃的是牛奶、土豆、洋葱,容易下手,而且也不引人注意。到今天,突然转向现成的熟食。
为什么?
是太过饥饿?缺乏野外生存技能,无法处理生食?又或者……还有其他人?
拐过一个弯道,马赫踩了刹车,一头野鹿站在高速公路上朝他看了看,撒着欢蹦进树丛。
距离亚尔夫海姆不到10公里的地方,有一头野鹿!马赫摇摇脑袋,差点苦笑出声。
在规划这座城市时,上至评议会,下至普通百姓,一致要求绿化率不能低于40%,最好能保持一座森林。在后来的建设过程中,市民们亲手栽下栗子树、椴树、山毛榉、白桦和橡树。在全世界科技文化第一发达的大都市边上,成功地保住了一座森林。离开森林二十多年后,每个周末,带着帐篷和宿营拖车,尖耳朵精灵们又回来了。在精灵的血液里,始终保留着他们对森林的狂热崇拜。
甩开无聊的感慨,马赫并没有立即发动汽车。
接下来该干什么?
他被这个问题给困住了,一个聪明的警察会赶回警局,一边吃早餐,一边撰写案件移交报告,然后处理各种工作直到下班。直到几秒前,马赫都是这么打算的,直到一个不甚清晰的足印纳入他的视线为止。
似曾相识的高级鞋底印,步伐矫健轻盈,看来这次“她”没有反穿鞋子。
从腰间拔出9mm警用手枪,打开保险,马赫从仪表盘底下拿起话筒。
“总机、总机,这里是kp17,这里是kp17,我现在正在102国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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